本帖最后由 秋枫赋 于 2012-11-20 18:44 编辑
老柞木师傅 文/秋枫赋
前几天清洗螃蟹，刚解开蟹爪上的皮筋就遭到袭击——左手拇指被张牙舞爪的蟹钳子夹成青紫色，钳子深深镶进肉里，血流不止！干不成活了，养伤吧…… 闲着的滋味不好受，东溜溜、西看看，嗯？家里的两只柞木凳子不见了！那是从兵团带回的家具中唯一留下的物件儿，女儿早就吵吵着处理掉，真给我扔了？ 卫生间、阳台上都没有，一着急，跳到窗外的平台上去找！只见两只柞木凳子灰头土脸儿地呆在平台一角，顶着一块塑料布！唉，这风吹雨淋的，准是春天时就被扔出来了，怪我粗心！ 回城以后，我也搬过五六次家吧？从四面透风的防震棚到单位宿舍，再到四合院儿、再到中环二楼……每次搬家都会处理掉部分家具；稀里糊涂的，就把从兵团带回的上好实木家具一件件换掉了，现在想来实在可惜！不管怎样，这两只柞木凳子我却舍不得放手，无形中，它们就成了我家具中的元老派。 因为它木质坚硬、花纹美观？ 早就不登“大雅之堂”的两只柞木凳子为何受到我如此重视？ 抚摸着它们被磨损的四角，看着漆皮斑驳的凳子面儿，仿佛对话着一位亲人。一个久违的称呼、一个亲切的绰号浮现我脑际——“工宣队员”、“老柞木师傅”…… 老柞木师傅姓唐，贵州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大山里走出的兵，扛过枪，跨过江，五三年扎根北大荒，下半辈子当木匠……”黝黑的脸膛，个子不高，声音洪亮。在这里，他是木工班长，轻易不发表什么意见，可一讲起话来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情愫，掷地有声，认准的理，天王老子也难劝回——这，大概就是“老柞木”称呼的来由吧！很多知青都是他家的常客，而我与老柞木师傅的交往却是在七五年前后，他被派到学校担任“工宣队”的那段日子。 那个年代“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被非常形式化地体现在相关部门都派上“工宣队”员。虽说早已“复课闹革命”，且学校任教的大部分为各城市支边的知青，但似乎兵团战士一走进学校就会变成“臭老九”似的，非得派个人看着才成正统。 刚开始，我们自然与老柞木师傅保持着距离，可也都看得出，自他来了以后，办公室里烧得暖暖的，热水瓶早早注满热水；走廊、操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我还以为是值班的老师们辛苦了，直到轮到我值班时，才看到老柞木师傅在我来之前就点好了炉灶，正拖着老寒腿，一瘸一拐地往学校挑水！ “唐师傅，快放下，我干得了！”这是一声暖暖的称呼，发自心底的感动！ “你们是干正事的，留点儿精力吧！非把我派到学校来，想帮你们也使不上劲儿啊，人不能闲着，干我力所能及的……” 以后的日子里，老柞木师傅就把值班老师的那份工作全揽到自己名下：上下课摇铃、放学后检查各班级门窗、解决小淘气们吵架闹事的小矛盾，协助学校与家长的沟通…… 学校外面成天喊着批林批孔，反击什么风的，学校里面仍是一片朗朗读书声…… 六一节前夕，学校照例要评选“五好学生”，学生们推荐选举，老师把关。我所在的五一班报上三个名额，学校审核通过后大红榜张贴到宣传栏。在“给一点儿阳光就灿烂”的质朴日子里，孩子们自然高兴，家长自然感到光荣…… 没想到光荣榜贴出的当天下午，一个很能“造反”的“副指”找上门来：“秦**是哪班的学生？‘现行’的孩子也能光荣啊？” “哦，领导驾临啊！，他是五年一班的，我是他的班主任！” 我不是爱惹事的主儿，但就是看不惯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不由自主也放高了声音。 “他爸刚批判完几天 你们就大红榜上表扬他儿子？阶级立场哪去啦？” “他爸私割烟葫芦，又不是孩子干的，再说了，不是解释清楚了吗，人家就是为止胃疼。”我不看他了，边批作业边应对着。 “我把光荣榜撕下来了，你们重写一张，去掉这孩子的名字！”“那不可能！第一，学校不能出尔反尔；第二孩子是有自尊的，当初选不上是一回事；选上了被拿下来又是一回事！不能伤害孩子的自尊！第三，学校大小也是个单位，一级组织做出的决定不能你个人就否定了！”我的拧劲儿也上来了！ 在场的老师们也都劝他，这不是值得上纲上线的事情……“必须拿掉！”他大声命令着。真不知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越劝越成人来疯…… 忍无可忍——叫你一声领导还真把自己当棵葱了！我拉开几个劝他的老师，一字一句地说：“要说上纲上线，咱们这里还真有称得上‘现行’的！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撕毛主席语录！你敢说，这叫对伟大领袖的忠诚热爱？”“我……我撕得是你们的光荣榜！”他前几天主持批斗会，就是批判一个人用报纸倒着糊了自家的墙壁，当然报纸上有语录和像章…… “你别说没看到主席语录，我们光荣榜的抬头就工工整整地写着！” 边说，我边把他撕的大红榜摊平在桌子上。(不是当老师的给”领导”乱扣帽子，现在看来似乎是四六不靠谱的事，在那个年代都可以看成是严重的阶级斗争！) “什么大事啊？把学校闹得鸡犬不宁！呵呵，是‘副指’啊？坐下来听我老唐说几句成不成？”老柞木师傅从外面走了进来。 “ 副指”极不情愿地被老柞木师傅按坐在椅子上：“我说副指啊，你办事也忒没个讲究了！我是驻学校的工宣队，有什么事也该先向我打听打听。尤其这政治把关的事，也不归晓耘老师管……这么说吧，即使有错也是该由我担承！” “这，这学校还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了？我刚想和你们商量商量，你们晓耘老师就给我打了个‘现行’！” “学校不是个烂藕塘，谁想进来跋嚓跋嚓就跋嚓跋嚓？你是领导，把外面的阶级斗争抓出成效就成了！再说了，你和秦**的爸爸还是同乡，至于的吗？急于把他整下去就一定轮到你上台啦？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老铁道兵！劝你啊，别急势忙慌的，办事掂掂斤两吧！” “这怎么又扯到我想上台啦？这，这事儿你说怎么办吧？”被老柞木唐师傅这么一“开导”，“副指”像泄了气的皮球：“这学校就凭几个知青瞎折腾？”“我看他们把学校折腾得井井有条！这事真闹到营党委去，出于对学生的爱护，这些老师也会站到晓耘老师一边坚持这个决定，而且你撕语录的事也说不清……” “撕……撕语录……我还得开会去，看你老柞木的面上，你看着处理吧！” 一场闹剧，以重新把被撕掉的光荣榜又原封不动地贴回宣传栏收场。 “晓耘老师啊，我才知道你也是个硬脾气！平时的沉稳劲儿哪去了，和这种人硬碰硬？你的组织问题还没解决，小人难防啊……”送走了“副指”，老柞木师傅在我的对面坐下来。“要成他们家的党，我还真没兴趣！这种人怎么也能混上领导岗位……白痴一样！”想到自己在这样的人“领导”下工作，窝火憋气，当然更增加了不屑与抑郁。 “知道人们为什么叫我‘老柞木’吗？硬碰硬吃亏！我们那拨老铁道兵不多了，这么多年我只是个木工班长，就是脾气闹的，一根肠子通到底……秉性难移！你还年轻，路很长呢，听师傅一句话，改改吧，晓耘老师！” 语重心长，暖在心里！ 我知道，在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之所以能顺风顺水地当我的副校长，能在学校推行我们的“教改计划”，能在营、乃至全团教学工作中取得业绩，固然有能力、努力的因素，一个更重要原因就是有老柞木师傅为我，为我们知青遮风挡雨。 七十年代末，我要回城了。老柞木师傅也已回到木工班。道别的时候，他一瘸一拐地赶来，为我拎来了这两只样式不一的柞木凳子：“一只是我家用过的，一只是我用木工棚的碎料业余时间做的——放心，我交了五元钱材料费！留个念想，沉是沉了些，硬柞木，不走样、不变形……” 硬柞木，确实耐用，不变形。就像我敬重的老柞木唐师傅，抗美援朝归来不以功臣自居，屯垦戍边几十年，真可谓“献上青春献子孙”！ 前些年，他的孩子还与我保持通信联系，最后一封信写到：老师，不用再给我爸爸寄云南白药了，他……他不需要了…… 便血，却查不出原因……我没再详细追问——他是“老柞木”，有质密的体质，抗旱耐寒、硬碰硬的性格！ 老柞木师傅不会倒下，印记复制在我心海里，温馨而清晰。 2012-10-25修改 | 
发表于 2012-11-20 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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