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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榕树下 幻旅(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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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旅(七)(八)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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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31 16:3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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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早上五点,过谦好梦正酣,就听大门被拍得山响。过谦翻了个身,用半个枕头捂到头上,无奈门敲得锲而不舍。过谦躺不住了,扯开嗓子喊:“莫渊,开门——”


  话音才落,房门已开,莫渊早已迎不速之客入门,而此人也就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过谦一骨碌爬起来,恼火地看到莫渊揉着惺忪睡眼,旁边站着瘦竹竿子似的祁必明。过谦气道:“幻谷时间是统一的吧?我们没有时差吧?这是早上五点没错吧?”祁必明笑嘻嘻地说:“没错没错,我有件大事跟你商量,你知道了准高兴!”过谦黑着脸,摸出烟,抽一支点上说:“有话快说。”——人所共知,还有后半句,莫渊在心里给他补足。祁必明雀跃之情丝毫不减,又抽出两支烟来点上,靠墙朝天而放。过谦正不知他弄什么玄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过谦嘴上那支烟也拔出来依样放好。


  过谦的睡意彻底消失了。祁必明过来拉住他,“扑通”一声跪在三支烟前。过谦本能地要跳起来,祁必明早有准备,又把他按回去说:“来噻,跪下跪下!”过谦侧目斜视:“你是跟我演‘梁祝’哪,两个男儿拜花堂?”祁必明说声“想得美”,满面春风道:“跟你结拜兄弟!三支烟代表三柱香!”过谦无语。祁必明笑道:“前阵子我就觉得跟你说话投缘。你又有才,顶撞老夫又有勇,‘电影宫事件’又有智。昨天看到你和甘老师在白虹桥上指点江山,又发现你有运势。”过谦说:“哟嗬,没想到我智勇双全,才运俱备,十全大补好青年啊!”


  祁必明有个特长是把别人的讽刺都理解成实话,忙接口说:“可不是吗?我晚上回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啊想啊,滚啊滚啊,灵感一爆发,明白关键在哪里了!”过谦伸手想把烟拿回来,祁必明拦住:“这是三支好汉香,别乱动——关键在哪里呢?在于幻谷最有水平的两个男作家要结拜兄弟,强强联手了!”过谦心道:“人家莫渊还在这站着哪!”


  祁必明伸出手来期待地看着头发散乱、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的过谦。过谦叹了口气,伸手蜻蜓点水般地与他握了一下,不,沾了一下手。祁必明大喜,一手扳住过谦的头,往下摁了三次,自己也连磕了三次。过谦碰得头昏眼花,想祁永聪虽然不是东西,神经还是正常的,这小子俨然已有几分疯疯傻傻。他原想喝斥他两句,忽见祁必明一抬头,额头乌青,显见得磕头磕得极为卖力,倒不好再责怪他,只得说道:“我能起来了吗?”祁必明做个稍等的手势,对三支烟肃穆地说:“祁必明与过谦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你比我老好几十岁,便宜你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互相鞭策,写出震惊世界的巨著来!”


  他扶桌站起,见过谦还愣愣地跪着,小心问道:“大哥,我是不是漏了什么没说?”过谦慌忙站起:“不不不,你考虑得相当周全了。”他揉着膝盖歪头一看,莫渊已经倒在他床上睡着了。


  他拖了把椅子,椅背朝前,倒过来跨坐着,示意祁必明也坐。他带着研究的意味看着祁必明,半天才说:“承蒙你看得起……”祁必明一挥手打断:“是兄弟就不说两家话。我看了你的通俗小说梗概,帅呆了,跟我的水平有一拼。天下英雄,唯大哥与必明耳!”


  过谦知道他自恋,但不知道他盲目自恋,便纠正他说:“既然说是兄弟,我就直话直说了:你的小说没读过,不好评价;我的小说当然胜过许有清之类的草包马屁精,但是远没到独孤求败的地步,所以你刚才说我俩是幻谷最好的男作家,这话不对。比如莫渊,沉稳踏实,乡土小说既不过分诗意美化,也不刻意土得掉渣,分寸感和质感就都是第一流的。”祁必明困惑地说:“大哥何必长他人志气?”过谦说:“我只是清醒。咱们可以‘狂’,一事能狂便少年嘛;但不可以‘妄’,那是瞎膨胀,找不着北,掂不出自个儿几斤几两。”他是不喜祁必明的性子,这番话却说得语重心长,发自肺腑。


  在莫渊微微的鼾声中,祁必明艰难消化着过谦的话,想到他竟有可能不是最顶级的作家,一脸痛苦。


  眼看到了年终岁末,众作家有家的都回家去了,余者寥寥。莫渊、滕燕、许有清等陆续走了,祁必明一力要拉过谦上他家过春节,“难道你不想看看我爷爷老态龙钟的样子吗?”过谦想那有什么好看。任凭祁必明说得天花乱坠,也打动不了过谦的铁石心肠。


  祁必明挫败地回家过年,谷中没走的按惯例聚了个餐。老夫、伏虚的老伴儿是常年在这里的;魏晋是梅妻鹤子,向来只有机器人小童相伴。三大长老便都来了,坐在圆桌的尊位上。曾谷主在国外未归,甘愿不来,他们三个是身份最高的人。


  过谦等五六个作家团团而坐,彼此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老夫因过谦从来不肯趋附、奉承他,见了过谦就来气,笑道:“甘老师不在,小过老师落了单了。”过谦暗道:“我不主动招你可以,挨打不还手可不是我的风格。”因笑道:“许有清回家陪亲爹亲妈,您这干爹到底是隔了一层。”行政主管绿萍看他两个又岔到横里去了,忙说了个笑话就糊过去了。


  饭后各自回去,过谦绕了个大弯儿,走走路消食。幻谷有温控系统,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因此他不必顾忌寒风刺骨,尽情在外徜徉。


  走了一程,偶一抬头,遥遥望见“揽月阁”上正在下雪。周边明明月朗星稀,怎么甘愿那里会纷纷扬扬?他心中好奇,召唤了“语音铃铛”,问甘愿能不能不经预约,接待一下路人甲。甘愿不一会儿回了话说:“大家是朋友,不用客气。”话说得模棱两可,过谦却不管三七二十一,直奔孤峰去了。


  在第一个电梯里,他又听到了上次听过的《梦醒时分》,看来曲目是循环播放的:“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年三十的晚上,与这两句相遇,颇引起他的感慨。


  第二个电梯离地面已有数层楼高,那《流光飞舞》仿佛说的是山下幻谷里的灿灿灯火。只是这么少的人,这么多的灯,更反衬出一种寂寥。“半醉半醒之间,再忍笑眼千千。就让我像云中飘雪,用冰清轻轻吻人脸……”陈淑桦的嗓音烟视媚行,而荒寒终究不去。


  最上面的电梯速度最快,刹那间又窜升了半座山峰,这时候,《笑红尘》就透着应景:“风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飘摇;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不知怎么,他蓦然间感到,甘愿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的过去,想必也像一本好小说那么一言难尽。


  进了门,他往一楼后进的贵宾厅走。Y笑阻他说:“主人请您上二楼。”


  过谦上次拜访,没到楼上,猜测总是甘愿睡卧起坐的私人场所。现在她对他比较自己人了,他也就不推辞,更上一层楼。


  他没料到甘愿有客人,是几个非常面生的女人。她们明明与甘愿容貌迥异,身形体态、神情气质却甚为接近。他稳稳心神笑道:“甘老师这儿好热闹。”甘愿笑道:“来了几个姐妹,这也就要走了。你坐坐,我送他们下去。”


  几人随甘愿下楼,其中两人回头看看过谦,似乎觉得此时此地有个陌生男子,相当不可思议。


  脚步声弱了。过谦看看四周,二楼比一楼小些,共是三间,那边两间大概是卧室和书房,这一间是较为私密亲近朋友的会面场所。外面连着露台,一直朝外凸出老远。雪帘飘拂,静悄悄的,怡然而又凄然,如同二胡曲《良霄》。


  甘愿回来了,顺手端了两杯饮料来。过谦起身接过说:“怎么不叫机器人拿来?”甘愿笑了笑说:“一年到头,她们也够累的。让他们歇歇吧。”过谦喝了口银绿色的饮料,温热的,淡淡的甜香:“机器人会累吗?”甘愿那杯是杏红色,波纹微漾,她喝了一口说:“身子不累,心也会累。在幻谷里当差,不简单。”她叫过谦陪她一块儿到室外的露台上看雪。过谦一出房就打了个喷嚏。甘愿笑道:“冷吗?”过谦笑着说:“刚从暖和地方出来,不适应。你都不怕冷,我怎么会怕?”甘愿笑道:“你这种争强好胜的脾气,是怎么养成的?”过谦笑道:“争强好胜?我也曾怯懦怕事过。”甘愿奇道:“哦?”过谦便说:“那时我只有十三四岁,有一次路上见一伙人围着殴打一个少年,我很愤怒,但对方有七八个人,个个人高马大,我没敢出头,一路走过去了,心里窝火难过了好几天。”甘愿说:“假如是现在呢?”过谦说:“我就一定会援手!”甘愿随问:“即使打不过?”过谦点头说:“即使打不过。”甘愿笑笑说:“那么你有没有不该动手而粗莽冒进过?”过谦笑道:“这是没悬念的。好比有一阵我在城郊租了个房间,那房东老是告诫我小便以后不准冲水,多积累个几次再冲才够节约。夏天有一晚我实在受不了那味道,就等了一盆水冲了,她跑过来披头散发不干不净地骂娘,我照脸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甘愿问他:“假如是现在呢?”过谦说:“我一定不会动手。”甘愿随问:“即使打得过?”过谦点头说:“即使打得过。”甘愿总结道:“几年光阴毕竟不是白过的。”


  过谦笑了。他站到护栏边上,指着飘拂的雪片儿说:“这雪是假的吧?”甘愿“嗯”了一声说:“风也是假的。谷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除了作家。”过谦搓了搓手说:“作家也有假的。像许有清那号货色,不是托关系走后门抱大腿,哪一世轮到他进来?”甘愿望着远方,任凭雪片落到头上、身上:“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要守护幻谷,绝不允许风气恶化下去。”过谦叹道:“大势所趋,难哪!”甘愿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么年轻,居然这么悲观。”过谦笑了:“难道不是吗?”甘愿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幻谷的作家整整二百位,有真才实料的一百五十位,人品、才华兼备的一百位,这个比例,并不低。”过谦稀奇地说:“你这些数据是怎么统计出来的?”甘愿笑笑不答他的话:“可是人品才华处事技巧三者都有的只五十位。”


  过谦朝手上呵了口气:“这五十个里头没我在内吧?”甘愿笑道:“目前没有。”她转身朝墙上按了一下,冷风消失,融融春暖。过谦一阵舒适,挺腰扩胸,笑着说:“吹着春风看冬雪,福气好啊!”甘愿也站到护栏边,与他并排,一时无话。交情不深的人,最怕单独相处,哪怕一点点沉寂也要赶紧用语言填满它。他二人即使不说一句话,就这么默默待着,也不会尴尬,不觉冷场。


  过了片刻,过谦忽道:“你说幻谷里什么都做到极致,却什么都是人工的,是好还是不好?”甘愿明白他话锋所指:“有利有弊,利大于弊。”过谦又说:“那你觉得在大地上划一小块世外桃源出来,好还是不好?”甘愿反问他说:“你认为呢?”过谦说:“人为辟出一个地方来做理想国,就算真的尽善尽美也只是实验室里的样品,更何况,就连这个小小的乌托邦也渐渐鱼龙混杂起来了。”甘愿沉思不语,却按了按开关,停了人造雪片。


  夜空中绽开了大朵的烟花,极尽华丽,却没半点硝磺味,连这,过谦也感到是种缺憾。烟花组合成龙凤形状,又化为真的龙凤上下翻飞,凤凰的七色尾羽几乎扫到过谦的脸颊。又一组烟花拼出神龟、麒麟的状貌,随即化为实体。龙凤龟麟向“揽月阁”遥拜,云破月出,清辉万里。


  过谦到底年轻,见了这般奇观,不禁目眩神迷。甘愿在旁说:“四灵伴月,绿萍有心了。”


  过谦边兴致勃勃欣赏烟花边说:“看这个派头,你简直是幻谷的女王!”甘愿微微一笑:“行政上曾谷主为大,绿萍次之;我呢,算是精神领袖,三长老次之。曾谷主不在,今夜以我为尊,绿萍这么做,也不算是僭越。”有些人的骄傲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唯其如此,越发透出一份坦荡和气度。


  烟花散去,甘愿仍看着那方向。过谦瞧着她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甘愿笑着调转目光看他:“我刚才就问过,还不知道你这脾气是怎么养成的呢。”过谦笑道:“我啊……”他酝酿了一下,准备说话,额上一凉,一朵剔透的水晶花粘了上去。过谦想要述说的往事忽的从他脑中汩汩流出,顺着水晶花的花蕊投射到夜空中去,只是记忆的周边有一圈花朵状的边框。


  奄奄一息的父亲,坚忍苍老的母亲,学校里欺侮他的高年级学生,趁火打劫的二叔三叔,清清楚楚显了出来。打架的过谦,打牌的过谦,游戏厅里的过谦,母亲病床边悔恨的过谦,一一呈现。嗜书如命的场景,发表了第一篇小说的场景,站到领奖台上的场景,历历在目。


  过谦吐了口气,仿佛说出了无数的心事。甘愿伸手摘掉他额头的水晶花,画面立时消失。甘愿半晌才说:“所以你倔强好胜,锋芒毕露?”过谦不置可否,反指着“花”道:“那是什么?”甘愿放到他掌心,沁凉沁凉的:“这是‘记忆闸门’……”来不及多说,过谦调皮地把水晶花贴到她的额上。一束光射出,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青年男子极清晰地映在云端,连睫毛、胡茬都纤毫毕现。那不是个英俊的男人,却有种奇异的力量,令人过目难忘。甘愿忙摘下水晶花,厉声道:“谁许你偷窥我的隐私?”过谦怒道:“你不也看了我的吗?”甘愿声音有些发颤:“那是你愿意敞开心扉,我才给你开启‘闸门’,你……”


  她说不下去了,不知是气狠了,还是触动旧事意难平。她背朝他说:“你走吧。”


  过谦一言不发,径自下楼,坐电梯下山。那一闪即逝的青年多半是甘愿的恋人,脑中样貌这般明晰,显然是她刻骨铭心的人。过谦对甘愿谈不上男女之情,但与天下男人一样,发现自己的异性好友有了心上人,仍会涌起一阵短暂的妒意。她能这么失态,更说明了此人在她心里的分量。


  年三十以这样一幕收场,委实难堪。他有些后悔之前的孟浪,同时又暗暗生气,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比了下去。他带着委屈、不甘和郁闷往宿舍走,走了五六步,心有所感,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看。“揽月阁”上的雪又下起来了,那条条雪线凑到一起,灯光一打,明明白白是“新年快乐”四个字。过谦心口上像移掉了一座山,轻松感使他精力弥漫,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大声喊道:“你也是——”转身带笑,向宿舍小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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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2-3-31 16:35 |只看该作者
  八


  元宵将至,众作家返回,幻谷内张灯结彩,笑语喧哗,自有一番热闹。


  许有清精心备了节礼,上门探望老夫。老夫与老妻笑往里让,老妻抓了大把果子蜜饯之类叫许有清吃。许有清笑说:“还是干妈疼我。”老妻笑道:“你干爹更疼你,就是怕人说是非,不好明着来。”老夫呵呵笑道:“你是我肚里的蛔虫?”许有清扶老夫坐下说:“干妈不说我也晓得。别说我,幻谷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多少人泼翻了醋坛子呢!”说得老夫老妻笑成一片。


  老妻知趣地去张罗夜宵,让爷儿俩单独聊。许有清便说:“我不在这些日子,谷里有没有出什么事情?”老夫寿眉颤颤地说:“有我在,能出什么事?”许有清赶着称是。他一边吃果品,一边说回家期间利用闲暇拜读了老夫的著作,字字珠玑,段段精华,时时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绝,吓得家里人以为他在发脾气。老夫眯着眼儿听得通体舒畅。要是外人这么夸,他还得像所有文人一样谦虚谦虚,是许有清说的,这道程序就省了。许有清又说写了一篇新作,很短,哪天老夫闲得无聊,或可打发时间,顺便给他指点指点,胜过他摸索十年。老夫一口应允,叫他也送给伏虚、魏晋看看。伏虚贪财,要以“辛苦”为名给他送些东西;魏晋油盐不进,看不看都罢了,只表示你认他是个权威,就算达到目的。


  许有清说他正是这么想的,拿了一叠谷币出来说是刚刚兑换的,孝敬干爹干妈买点营养品。老夫却不高兴了:“猴儿崽子,跟我还来这一套。你是知道我的,我喜欢的人,穷得在天桥下面睡窑洞我也罩着他;我不喜欢的,搬座金山银山来我也一脚踢得他远远的。你家的经济情况我有数,这些钱你给伏虚也好,结交旁人也好,用在刀刃上就行。别跟你干爹干妈闹虚文。”说着开了柜子,拿出两盒谷币硬塞给许有清说,“收着,压岁钱。钱财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又没生个一儿半女,难得我们父子俩投脾气,我的就是你的,白搁在家里也是发霉。”


  许有清鼻子一酸,眼睛潮了,又怕大节下哭起来不吉利,忙捱住了。他给老夫捶捶背,捏捏肩,震得老夫肥肉直抖,可是在他眼里也是亲切的肥肉。老夫说:“过两天有个新年酒会,欧阳早、宇文茂都会参加。我给你争取到了名额,你回去补一份申报表给我。”许有清忙答应了,说:“这两位是大人物,搭上了线,兴许有发大刊、改影视剧的机会。这种酒会,不是干爹,三年也轮不到我。”老夫理直气壮地说:“有好处当然留给自家人,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许有清轻捶老夫的肩说:“过谦也会去吧?”老夫不满地瞪他一眼:“你老盯着他干嘛?他去他的,你去你的,你越把他当回事,越在心理上处于弱势,而且两年时间一到他就滚回他的时空去了,也值得你见神见鬼的?瞧你那点儿出息!”


  许有清赔笑道:“干爹批评得对。”顿了顿又说,“可惜上次‘经典电影宫’他没死在电影里!”老夫推开他手正色道:“这事儿你以后少提,人家十有八九以为是我们俩策划的。过谦得罪的人何止咱们一家,别人做的事,却叫我们顶缸。过谦本人就是个刺儿头,甘愿那婆娘更不好惹,你给我消停点,别没事找事。”许有清又唯唯称是,笑道:“只是奇怪谁跟我们坐了一条船。”老夫说:“敢出手的绝非等闲,我估摸着,这水深得很。”


  新年酒会,小礼堂里人头济济。桌椅撤了,靠墙围成内外两圈,铺了桔色镶边的餐布,四季水果摆出各式花样,酒水饮料五颜六色,有的还冒着串串气泡。也有热茶,放在东南、东北两个角落里。主题是酒会,没有多备吃的,就只两种点心,一种浓缩天下甜点精华,奇香馥郁,软糯如棉;一种集合所有咸味点心的优长,脆酥爽口,层次丰富,且都有类似压缩饼干的效果,吃三四块就抵一餐。五六个Y面容姣好,身着旗袍,轻言细语,在众作家当中走来走去,提供服务。屋子里看不见一盏灯,却灿如白昼,过谦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光源。


  莫渊没入围,滕燕再次生病,祁必明必须淘汰,过谦一个人晃来晃去,甚感无聊。绿萍招手叫他,把他引荐给《云彩镜象》老总欧阳早和《蓬勃》杂志主编宇文茂。


  《云彩镜象》与国内八大电影公司和四大电视剧制作团队关系密切,得到他的认可,手上较具潜力的小说便有改编成影视剧推向全国的可能。幻谷内的舆论差不多也是他把控,因此欧阳早的重要不言而喻。《蓬勃》是谷内唯一的大型文学期刊,在全国也名声赫赫,在那上面发一部作品,影响力与别的中小杂志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宇文茂还有一家名声卓著的私人出版社。过谦便在绿萍的介绍下与他们交谈,浑不理几步外许有清妒恨的目光。


  过谦笑道:“来了半年多,还是第一次见到欧阳老总和宇文主编。”欧阳早的目光掠过他那特立独行的小辫子,笑道:“我们跟曾谷主出国访问,昨天才刚回来,一个年也没好生过。”过谦笑道:“曾谷主神龙见首不见尾,只闻其名,没见其人。”宇文茂笑说:“他还有几个会要开,估计还得十天半个月才回。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就不在那里浪费纳税人的钱了。”欧阳早看着很平易,宇文茂则热诚幽默,给过谦的第一印象都不错。他直觉欧阳早对他的观感仅止于说得过去,而宇文茂则更为良好些。人与人之间的契合度,三言两语就感觉得到,虽不宣之于口,彼此心知肚明。


  过谦略谈了谈他的创作情况,欧阳早建议他把通俗小说放一放,纯文学短篇的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该试中篇,再往长篇发展:“虽然说数量不代表质量,但毋庸讳言,在我们国家,对体量始终还是很在意。不信你问宇文主编,多少作家一辈子都想打造个三部曲、五部曲;又有多少人把一堆短篇缝合成一部长篇还说是先锋实验。”过谦坦率地说:“我感觉‘大’不代表‘伟大’,奥斯丁的六部小说全是二十几万字,在英国文学史上的位置谁能取代?”欧阳早笑道:“话是这么说,也要看国情。”过谦没再继续争辩下去,他感到他方才那几句直言已经让欧阳早不快。不管对不对,人家的初衷是好的。


  许有清在旁边像架找不到机场降落的飞机,转来转去,这时才看到个空儿,忙插进来赶着向欧阳早、宇文茂问好,自我介绍,又甜嘴蜜舌地恭维。欧阳早固然不喜过谦的一根筋,却也同样瞧不上许有清的一脸媚笑,找了个理由往那边去了。许有清忍辱含耻,再接再厉,跟上去含蓄提醒他是老夫的人。欧阳早卖老夫的面子,才勉强站住,听他谈他的作品,以及万一改成电视剧会有多么丰厚的收益。


  “怎么,看不起他?”


  宇文茂笑吟吟地问。


  过谦初次见面,不便直承,只含糊地笑了一笑。宇文茂笑道:“在你这个年纪,头角峥嵘叫青春。在我和欧阳这个年纪,就会被人嘲笑是老愤青。所以哪,我们看问题要圆融一些,说难听点就是和稀泥。蛇有蛇路,虾有虾道,各人的活法不同,而这种不同未必就该鄙视。每个人的生存之道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过谦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冒昧问个问题。”宇文茂松一松领带随口说:“你问。”过谦说:“听说《蓬勃》的投稿地址形同虚设,没几个编辑从自然来稿里找文章看,杂志上的重磅作品都是熟人投给您私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宇文茂稍愣了一下,笑着整整西装说:“小伙子,送你两句话,看破不说破,可做不可说。”


  过谦看对方并未恼羞成怒,依旧风度翩翩,倒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人就这样,您别介意。”宇文茂笑着说道:“这么跟你说吧,杂志社人手有限,而来稿成千上万。要做到绝对公平,以我们的人力财力,确实不可能。我这一块不像欧阳,有那么多油水,又有影视圈的大鳄做朋友,财大气粗,没待遇能招多少人才?做一份刊物,办一个出版社,本来就不简单,要想做得好一点,有那么点追求,就更难了。”过谦想了想说:“也是,像您说的,谁都活得不容易。”他眼睛一亮,笑道:“我有个点子:幻谷里多的是机器人,您定制几个文学类的,分担编辑负担,把太差的小说淘汰掉,前期工作铺垫完了,剩下的再给编辑干。”宇文茂沉吟道:“有个难处:看文章这活儿,机器人代替不了。人类的智慧交给机器裁决,也不大对。”过谦叹了口气说:“那只能找机器人排版校对、扎扎捆捆、搬搬拿拿了。”宇文茂笑道:“这倒可行。为了感谢你的启发式思维……”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过谦:“这上面就有我的私人投稿链接,欢迎光临。”


  过谦开心接过,连忙道谢。宇文茂笑道:“看看,刚才还在为不良风气发声,转眼态度就变啦?”过谦脸上发烫:“惭愧了,还是定力不够。”宇文茂笑道:“追名逐利,人之天性,只要不走火入魔,没什么好惭愧。”停了停说,“有时候你抨击一种社会现象,只是因为别人占便宜你吃亏。等你也成了既得利益者,就享受这种差异,维护这种秩序了。这倒是该惭愧的。”


  绿萍等宇文茂离开,才过去问过谦谈得怎么样。过谦把宇文茂的名片亮给她看:“现实的收获是有,不过别的收获更多。”


  隔天幻谷“青年作家学习班”开班,为期一周。甘愿、老夫、伏虚、魏晋四大导师轮流讲课。


  这种密集地授课最能显出导师风格的不同和水准的悬殊。魏晋偏好中国古代小说理论,宋元以前的小说批评他一带而过,着重说的是明清序跋、回评、眉批、读法、凡例等等,近代只提了鲁迅王国维。他年纪虽老,记性却佳,旁征博引,深厚扎实,眼界也是奇高,能得他着重提及的大评家也就金圣叹等寥寥数人而已。他并且说古中国的文学评论是七宝楼台,拆碎不成片段,不像西方那么成体系,但不等于没有价值,吉光片羽,也光华耀眼。过谦对着他,一派端然肃然。


  伏虚课如其名,实在“虚浮”,满嘴的名词术语,间或夹杂几个英语、法语、拉丁文的单词,大言炎炎,东拉西扯,挤掉水分却没多少干货。过谦、滕燕面露轻蔑,过谦后来干脆找了张纸画漫画玩儿。莫渊也觉得抵触,但生性诚朴,脸上不带出来。祁必明倒被伏虚唬得一愣一愣的,偷偷对过谦感慨:“老伏不赖呀,平时没看出来!”过谦坏笑着想:“也就能骗骗你这种半大不小的毛孩子。”


  使他意外的反而是老夫。他上起课来谈笑风生,诙谐生动,言之有物,针砭有度。他的研究方向刚好接着魏晋,从民国到当代,就看他一条脉络梳理下来,简洁异常又历历有据,各种流派信手拈来,优劣得失一语中的,说起各文学团体的恩怨情仇、笔墨官司来更是笑翻了全场。他又对东西方小说的比较研究情有独钟,接连用了三堂课拎出一大批中外经典作对比,要言不凡,还不忘抖几个包袱,让过谦等如饮醇酒,如沐春风。过谦想不到一个人的私德和学养能有这种——据他的形容——断崖式反差。


  甘愿讲课另是一路。她自己写小说出身,偏好理论联系实践,对于具体创作技巧爱做详尽的发挥。每说一项,就举五六个例子;再说一项,又联系她本人和幻谷中优秀作家的作品。她不喜柏西·卢伯克《小说的技巧》,却格外推崇福斯特的《小说面面观》和亨利·詹姆斯《小说的艺术》,说是“真想写小说的人的两大宝藏”。这两位恰好同她一样也是既创作又评论的。推崇归推崇,她平视经典,一旦有需要,随时做新的补充。福斯特把小说人物分为圆形和扁平,她说可以再加上线形,意谓在立体、平面两类人物之外,还有一种是只有单一性格,抓住一个特点往极端里写的,比如《红楼梦》里的傻大姐。她经常点名提问,三言两语,或褒或贬,顷刻之间举重若轻,已经传授技巧若干。她是一口的字正腔圆,绝无“嗯、啊、这个”的水词儿,不说笑话,不搞气氛,优雅犀利,一气呵成,火花噼噼啪啪闪烁,巨大的信息量奔腾呼啸。过谦等上她的课,有花雨缤纷、目不暇接之感。


  这天又轮到甘愿讲课,她问大家上次说的“场效应”还记不记得。过谦说记得,就是有角色不在现场,但别人老是提她或议论她,或喜欢想念,或讨厌害怕,造成此人“不在场的在场”。甘愿赞他言简意骇,悟性过人。许有清心里“咕嘟咕嘟”冒酸泡儿。在后排听课的三长老心情各异,却都一致觉得这甘老师对过谦未免眷顾得太着痕迹了些。


  甘愿讲了十分钟的白先勇,忽然有个年将半百的中年人“嚯”地站起来说:“胡说八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过谦极为愤怒,甘愿倒很镇定,问那人有什么高见。那人冷笑道:“我能有什么高见,不过还有点儿起码的分辨能力,知道幻谷每况愈下,浪得虚名;四个导师水平低劣,误人子弟!”


  老夫、伏虚本在那里幸灾乐祸,一听把自己牵扯进去,不得不站起来呵斥:“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宿舍的?”那中年人一声黑衣,双眉弯弯垂下,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干什么,要打击报复?群众还能不能讲话了?”老夫怒道:“在老夫面前,哪个群众这么大胆?你们都比专家强了是不是?”伏虚为人精明,听他这话颇有漏洞,忙对中年人说:“别张口群众闭口百姓。谁封你做民意代表了?群众的话是要听,百姓的建议要重视,阁下挑拨离间,狂妄自大,阴阳怪气,别玷污了‘群众’‘百姓’的称呼!”老夫心道:“他妈的,我说漏嘴了,还是伏老儿精细,不给这@@蛋钻空子。”


  中年人一阵怪笑,如厉枭夜啼:“光打嘴炮算什么本事?手底下见真章吧!”不等他有所行动,魏晋忽道:“你是陈鼎吧?”那人一愕,眼中透出乖戾怨毒之气:“姜是老的辣,算你老魏厉害。”老夫奇道:“陈鼎?你就是那个被开除的作者?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甘愿笑笑说:“仿真的人皮面具国家明令禁止,你是从黑市上买的吗?”老夫恍然道:“那嗓子里也是植入变声器了?花这么大工夫瞒天过海,混进谷来,又能有什么作为?你该不会以为你一个人斗得过这里一百来号人吧?”他受了伏虚启发,也懂得拉着“群众”壮声势了。伏虚虽在紧张之下,仍不禁暗笑。


  课室中已经闹烘烘乱成一片。有胆小缩到人后的,有八卦反而往前凑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拐弯抹角激陈鼎快动手的,有老成持重劝双方“凡事好商量”的。许有清怕陈鼎突使偷袭伤到老夫,跑到老夫前头拦着。莫渊护住滕燕。过谦跃到桌上,接连跨过几排桌椅,跳到甘愿旁边以防不测。祁必明犹豫一下,也跳上桌跟过去,过谦叫他去保护四导师中年纪最老的魏晋。平时貌似最谦和、最有人缘的伏虚却落了单,过谦暗爽道:“活该!谁叫你百事先谈利,万般不离钱!”


  陈鼎也看出伏虚是诸敌中最弱一环,右手一甩,亮出一条可曲可直、精光流动的长鞭。伏虚惊了一下说:“百变神鞭!”他不敢怠慢,先发制人,抽出随身携带的武器敲了过去。过谦看那棒子正面黑、背面白,样式奇特,喃喃自语:“什么玩艺儿?”甘愿道:“刚柔阴阳棒,一面是‘捧杀’,一面是‘棒杀’。”过谦心道:“怎一个‘靠’字了得!”


  陈鼎不避不让,挥鞭直击,用的是一招“撕破脸皮”,顿时把“捧杀”“棒杀”破解无遗。老夫见伏虚势危,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型宝塔,一摁按钮,宝塔飞到空中,暴涨数倍,向陈鼎当头压下,塔顶上四个大字:“老夫在此!”甘愿对过谦说:“这叫资历塔,资格越老,层数越高,老夫这个多达九层,是文坛顶儿尖儿的人物才能用的。”哪知陈鼎鞭子一颤,化身万千,每一个虚影都像一个人头,成百上千的人头从下而上把宝塔拱翻,一面得意地笑道:“你有话语权,我有伪民意。鼓动起一帮不明真相的草根来,再大的权威也能推翻!”


  许有清情急拼命,掏出一把小手枪对陈鼎狂扫,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汉字。祁必明诧异:“文字也能杀人?”魏晋叹道:“这下陈鼎要糟糕了,自古杀人不见血的都是文字啊!”就见陈鼎鞭身一横,上下移动,筑起一道光墙,把激射过去的闲言碎语、花言巧语、冷言冷语、毒言辣语撞碎了一地。魏晋惊道:“他竟然练成了‘闭目塞听’,随别人怎么说都装聋作哑无所谓!”祁必明又是焦心,又是害怕,也没心思跟他心中的“魏老头儿”交流感想。


  许有清势穷力竭,陈鼎的鞭子却舞得虎虎生风。门口奔进一人,手提水龙头,“噗”的喷出一股污水。众作家惊叫闪避,仍有人被殃及池鱼。陈鼎急忙闪过,点名骂道:“《云彩镜象》欧阳早,你的手下好不要脸,连人身攻击、泼脏水的绝活儿都使出来了!”过谦定睛一瞧,《云彩镜象》和《蓬勃》杂志的职员都赶来了,可见陈鼎已成了全幻谷的公敌。


  陈鼎眼看污水汹涌,心念急闪,猛的往水龙头面前一堵,左手一伸,把握着水龙头的欧阳早手下拉了过来笑道:“来来来,我们一起洗个澡!”甘愿微微一哂:“他不惜用‘同流合污’的手法,比脏更脏,比下贱还下贱。为了达到目的,他是无所不为了。”过谦挢舌难下:“这招厉害,欧阳早那边的人顶不住啦!”


  那写手被陈鼎拉着扯着在脏水横流的地上打了几个滚,又急又气,再看水龙头,已被陈鼎关掉了开关。


  欧阳早、宇文茂同气连枝,杂志社的几个编辑忙上前救场,扛出盾牌。过谦仔细看去,每一面盾牌是九本《蓬勃》杂志捆绑而成,共是四面厚盾。众编辑铁壁合围,想把陈鼎先逼出室外,免得连累众师生。陈鼎嘿嘿笑道:“封杀大阵!封杀作者是你们的强项,可惜我早有准备!”他鞭法一变,幻化出一封一封的网贴、照片、匿名信,图文并茂,死缠烂打,刹时反守为攻,打破封杀,将几面盾牌抽得七零八落。


  许有清抖抖索索地说:“干爹,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老夫气哼哼地说:“这家伙在你进来之前就被开除了。在幻谷两年没憋出一篇囫囵小说来,还怪我们不让他获奖,不向文坛推荐,赶走他不应该吗?当初哭着说当作家是他老子娘的遗愿,在大门外求了七天七夜才破例让他进来当旁听生的,谁知道是个白眼儿狼!”许有清扶着老夫说:“难道就没人制得住他?”不远处伏虚接口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豁出去了,谁能把疯子怎么样?”


  那边厢陈鼎边打边骂:“操你奶奶的!你们开除个把人容易,老子从此没了奔头,变成个行尸走肉,今儿来跟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所谓宗师讨回公道难道不应该吗?”


  他鞭子甩得呼呼作响,如入无人之境。魏晋到了这个地步,也顾不得年纪老迈,掏出一把折扇,却没有扇面,只有纯钢的扇骨。他缓缓走上前去,一招“风骨嶙峋”,招式老辣,劲沉势急。陈鼎向旁一闪,鞭子一抖,如灵蛇吐信,不断划出钱、权、色三字,攻向魏晋。魏晋扇骨一合,合五为一,以简破繁,平击而出。陈鼎怪叫道:“‘无欲则刚’!老家伙,还是这么硬朗!”堪堪让开,鞭软如丝,是招“以柔克刚”,招中有招,套着“低声下气”“情面难却”两个小招。


  魏晋年老,甘愿怕他时间一久体力不支,轻轻推开过谦,身形一晃,陡然间欺到了陈鼎面前。陈鼎大吃一惊。对方几人虽然各有绝技,但都是依凭武器,甘愿却是空手而来,一下子进了鞭圈中央。陈鼎来不及回鞭自救,赤手空拳,狠狠打了过去。过谦想去救人,却隔着半个课室,空自着急。人人都盯着陈鼎的右手,知道今日一战,幻谷的声誉就系于这只手能不能打到甘愿身上。


  甘愿嘴角微扬,泰然自若,原地不动,披肩却像吃饱了风的船舤,鼓涨了起来。陈鼎这一拳凝在半途,仿佛被一堵看不见的气墙挡着,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去。甘愿回身就走,气墙撤去,陈鼎收不住身子,面朝下重重跌了个嘴啃地。他不顾伤势,趴在地上还挥出鞭子。岂知鞭头一触到甘愿小腿就荡了开去,去势劲厉,连带整个鞭子脱手飞出窗外,他自己一条手臂几乎要被扯断。由始至终,甘愿没向他出过一拳一掌,没说过一字一句,没反击一招一式。他却蜷缩成团,惨叫连连。


  老夫看得心惊胆战,问道:“甘老师,这是门什么功夫?”甘愿淡然道:“气功,最上乘的一招叫做‘不屑一顾’。”


  绿萍带着一队机器男警冲了进来。伏虚笑道:“动手之前先通知了绿萍主管,甘老师召将飞符,双管齐下,妙得很哪!”甘愿不理他,自行去了。这里绿萍率众人善后。过谦走来问候魏晋。魏晋微笑道:“不碍事,今天跟甘老师学了知识,原来不屑一顾,自有威力。”过谦笑道:“您说得是,陈鼎这样的,越理会他越人来疯。您还别说,此人不来,幻谷还不会空前团结这么一回。”


  莫渊、滕燕小跑着过来,祁必明却木呆呆望着绿萍。过谦就知道他又在那里意淫了。绿萍偶然一瞥,撞到了祁必明的目光,眉头一皱,想说什么,终于忍住。过谦怕小老弟得罪了行政主管,生拉硬拽拖他回去,说他“眼睛里要流出荷尔蒙来了!”路上祁必明还不甘心地直说:“再看看嘛,看看打什么紧?”适逢许有清和一位女作家谈笑而过。莫渊向过谦小声说:“一句话点评祁必明许有清的异同。”过谦同莫渊咬耳朵说:“祁必明浑身原始的欲望,扒了裤子就想干;许有清稍微有点肾亏,要用情调来弥补。”莫渊想了半天说:“你怎么能形容得这么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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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22-3-31 19:13 |只看该作者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伟大的作品都在废纸篓里。
看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以及未来,编辑先生都是抱有“门罗主义”的,如果稿件上署着一个和他们没有关系的姓名时,他们会看都懒得看一下眼就扔进废纸篓里去了。
过谦运气不错,宇文主编给开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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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22-3-31 19:29 |只看该作者
四条眉毛 发表于 2022-3-31 19:13
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一句话:伟大的作品都在废纸篓里。
看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以及未来,编辑先生都是抱有“ ...

所以“自然来稿”通常都发表不了。古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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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22-3-31 19:3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文人有文人干架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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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22-3-31 19:39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这个选歌全是五十年前的。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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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22-3-31 19:42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2-3-31 19:39
文人有文人干架的武器。

充满了讽刺,文字杀人,论资排辈的宝塔,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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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发表于 2022-3-31 19:42 |只看该作者
论金 发表于 2022-3-31 19:39
这个选歌全是五十年前的。哈哈。

是的,因为五十年后的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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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22-4-1 08:41 |只看该作者
过老师再狂,也会因为遇上疯子祁天才而更为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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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22-4-1 08:42 |只看该作者
过老师再狂,也会因为遇上疯子祁天才而更为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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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22-4-1 08:42 |只看该作者
过老师再狂,也会因为遇上疯子祁天才而更为抓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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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22-4-1 08:54 |只看该作者
f老夫身为长者动不动搞针对,还占不着便宜,实在不成个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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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22-4-1 09:07 |只看该作者
过甘二人间虽横梗着许多的距离,倒不妨做个忘年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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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22-4-1 10:31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4-1 08:41
过老师再狂,也会因为遇上疯子祁天才而更为抓狂。

过谦是狂狷,小祁是狂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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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22-4-1 10:31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4-1 08:54
f老夫身为长者动不动搞针对,还占不着便宜,实在不成个体统。

却也是个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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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22-4-1 10:31 |只看该作者
浅泠 发表于 2022-4-1 09:07
过甘二人间虽横梗着许多的距离,倒不妨做个忘年知交。

我也觉得,他们更像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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