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玫瑰
文：淡影
他和她之间维系感情的方式只剩下了最物质的火锅，忙碌起来，各自忘了彼此的存在，快节奏的生活，每个人的日子被各种表格、报表填满，每天上班都像战士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上一次做在一起吃饭，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发来微信:我觉得我们之间连早安和晚安都那么官方，这份感情是不是没有未来了。他发语音:你胡思乱想什么！我在开会，没时间，等晚上再说！微信那边一阵沉默之后，一个微笑的表情发过来。
午夜时分，他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打开房门，屋里一片黑暗，卧室里一阵轻微的鼾声——她早已睡熟。和往常一样，他轻轻地打开书房的门，准备睡觉。灯亮的瞬间，他惊讶了，书桌上一大瓶玫瑰鲜红欲滴，一张卡片握在他的手里，她娟秀的字:今天是我们相爱五周年的纪念日，你忘了，我记得，我为我们买了一束玫瑰，厨房里有你最喜欢的麻辣香锅……他放下卡片，走进厨房，灶上的火锅还温着……他偷偷地打开卧室的门，她在梦中，眉头微皱……他的心一下子疼了起来。
繁华都市，小小蜗居，他用自己五年的努力在公司站稳脚跟，所得收入，勉强能供上房贷和车贷，她也很拼，挣的钱不多，但是可以应付两人的日常开支。可是这样的柴米油盐，足以让他们淹没在都市谋生的洪流中。这座城市的工业生产力，就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噬了多少人纯真的快乐时光。
吃着麻辣香锅，他泪水汹涌不断，他的脑海浮现五年前，他追她的幸福时光，一大束红玫瑰，她微笑的脸幸福地埋在花朵里，那双水杏一般的眼眸，神采焕发，他醉在那样清澈的湖水中。那个时候，他就暗下决心:要给她这个世上最好的东西，要好好呵护这份感情。
那时候真好啊，忙完课业，就可以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她白衣白裙坐在后面，抱着一摞书，安静地一句话不说。春风温柔，路两旁都是紫藤花的香味……
他们毕业后来到同一个城市打拼，在双方父母的帮助下，他们付首付买了一个小房子，又买了一辆很普通的车，小小的家温馨又漂亮，可是他们都太忙碌了。每天都在疲于奔命，为的是一日三餐。为了给他换新手机，她可以连续加班半年不休。为了给她买戒指，他可以去境外出差三个月。
聚少离多的日子过得太快，一转眼就是五年，他们每个周五晚上，有一次相聚的时间，她想逛街买衣服和口红，而他想吃饭。每一次，她都委屈自己，陪自己一起吃火锅或者烤肉，看着她捧着温热的奶茶坐在自己的对面，他大快朵颐的模样，在她的心里也是是幸福的吧。
可是这样短暂的美好时光，也被现实剥夺了。这一年各行各业竞争压力太大，他和她更忙了，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陪她吃饭逛街了。每一天重复着昨天的日子，早出晚归，他上班的时候，她还在睡着，他下班回来，她已经睡了。两个人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居然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想来也是可悲。
这个安静的夜里，他一个人流着泪，吃着火锅，当下多少无奈，都是生活所迫，如果当时他们回到老家县城，会不会过另外一种简单的岁月静好？
*** *** ***
闹钟响了，她反射性地坐了起来，换衣服，洗漱，化妆。忽然门铃响了，她一边整理湿发，一边跑过去开门。门外，笑着一脸微笑的他，递过来早点。
“你……今天不上班吗？”
她很惊异。
“请假了，顺便帮你也请了假……”
“你干什么！这个月的满勤奖又没了！你神经病啊！”
她生气地夺过早点，转身往里走，她的腰突然被他抱住，熟悉的气息和温度，让她有些茫然失措，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背后的他把脸靠在她的肩头，轻声轻语:
“今天我们哪也不去了，我太害怕我事业成功的那一天，你不在我身边……”
她心里一动，嘴上却说:
“神经病！又发什么疯！”
一张小小的桌子上，那瓶红玫瑰摆放在上面，他们守着昨天吃剩下的麻辣香锅，加进了生菜，打开了锐澳，空气里都是水蜜桃的香味。她的脸微红着，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吃着东西。他安静地看着，这一刻，他的心是安的，她在，世界就在，这半生所谋，不过是她在身边而已。可以忙，可以累，可以无休无止地加班，但是一定要作短暂的停留，审视一下自己和这份感情。不能凉了彼此，不管自己怎么无奈的忙碌都不是理由。
这个寻常的日子里，他们两个把小小的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剩下的时光，他们就这样背靠着背坐在小团花的地毯上。他问:
“这样打拼累不累？”
背后的她，轻轻叹息:
“哪有不累的生活，我们都长大了，不得不这样拼，还指望着在这座城市生儿育女、养老呢。”
他也叹了口气:
“去年我妈说老家的田地都改成了种植园，咱们家现在建了二十亩的草莓种植园。累了就回家种草莓去，又不是没有退路。”
她笑了:
“你甘心就这样回去吗？哈哈……人往高处走，回农村，傻瓜。”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可他的眼睛却一直都在盯着桌上的那一大瓶玫瑰。花开一季，人活一世，诸事由心，方得自在。这座城，已经让自己厌烦疲倦，他想到单位里的勾心斗角、领导的装腔作势，在食物链最底端的他卑微不堪，那些为了奖金多少斤斤计较的面孔，那些在背后悄悄耳语的龃龉……其实，这五年，他过得一点都不开心，相信她也是如此吧。他刷着抖音，看到他家草莓种植园里，妈妈正在“推销”她种的奶油草莓。
背后的她在自言自语:
“有时候想想，真觉得得不偿失，我们牺牲自由和快乐，去追逐梦想，却发现自己在现实中苟且之后，连当初的快乐和自由都没了，人生苦短，这一辈子都要这样吗？什么时候，时间能属于自己支配？”
面对她的灵魂拷问，他沉默不语，看着瓶里的玫瑰，没有了根和土壤的花朵，再美丽，养在水里，又能盛开多久？
*** *** ***
啪！啪！
爸爸手里的水杯狠狠地砸在地上，很显然是动了大火了，那张愤怒的脸涨得通红:
“我们苦了半辈子把你培养出来，没指望你能给我们养老送终，你倒是在城里混下去啊！我们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你个败家玩意……”
爸爸说不下去了，颤抖的手指着他，气急败坏。
“已经辞职了，你说怎么办？反正我和小雯已经商量好了，就在家自主创业。”
他底气不足又假装理直气壮地回怼。
爸爸平复一下心情，语气缓了一下:
“这么大的事，为啥不和我们商量，还自作主张卖掉了我们两家人凑钱买的房子，你们是要闹哪样？家里的苦日子，这些年你没过够是不是？行行行，你守着这个破家吧，老子出去打工，想种地是吧，都给你！”
爸爸抹了一把眼泪，摔门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在屋里。
妈妈红着眼睛走了进来，妈妈躲在外面哭了很久，痛心地看着儿子:
“刚才小雯妈妈打电话来说，结婚可以，五十万的彩礼钱，一分都不能少，小雯的事她做主，近期你们不能见面了。”
他的心如坠冰窟，他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子，他和她只是厌倦了都市的打拼生活，有什么错，可是一想到他付出那么多代价考上大学，然后在城市里找到了稳定的工作，这些年的努力……他的心很疼很疼。仿佛一瞬间身体被掏空了，那种怅然若失的滋味不好受。他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手背上。
屋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人难以呼吸，妈妈不再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流泪。
当天下午，爸爸背着行李赌气离开了家，坐上了外出打工的车，妈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谁也不见。
他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坐着，看着天空的阴云密布，这世上哪有桃花源，身处何地都是一身疲惫，他心灰意冷，坐了大半天，直到天黑透了，妈妈也没出来做饭。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着方便面，给小雯发微信:
“后悔了，可是眼下的困境怎么办？”
小雯回信息:
“先把草莓园经营好，我在家等你。你们县城有乡下扶贫基金计划，我托老同学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项目……”
“路是我们自己选的，不要说后悔，留在城里是一种生活，回到家乡是另外一种生活，对与错不该是别人说了算，我们的路，我们自己有权决定怎么走。”
他看着小雯的话，泪水落在手机屏幕上。而他手机的屏保，正是那瓶清水玫瑰的照片。那些鲜红的玫瑰早已枯萎，就算再清澈的水都留不住，就像那些美好的过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以前的种种，于痛苦煎熬中下了定决心。
他走出家门，在茫茫黑暗中，来到自家的草莓种植大棚里，那些草莓正在采摘期，得把这一季的草莓销出去。
就在寂静的大棚里，他在抖音申请了DOU+，开始做视频推广，又打开美篇，做起了图文，把“农家草莓记”的宣传资料发到微信朋友圈里。爸爸走了，妈妈伤心生气，这些事，只能自己扛了。
*** *** ***
三年后，姚家镇草莓种植基地挂牌，县城里的相关领导也来了，隆重的剪彩仪式，小雯的父母也出现在现场，两家人见面有些尴尬，小雯没来过来。倔强的爸爸依旧没有原谅儿子，执拗地在温城打工，拒绝回家。
他强颜欢笑，一一应酬下来，一上午就过去了，他和妈妈看着一百多亩的草莓园里，工人忙碌的情景，母子俩都没有说话。他知道无论自己在家做得多好，父母都没有原谅自己，这几年，他和小雯的婚事一拖再拖，他知道如果不是小雯坚持，早就黄了。
又过了一年，这年五一，他和小雯就要结婚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场大事，没有双方父母的祝福，这门婚事注定是不会幸福的。小雯以死相逼，她的父母终于妥协，两家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定亲，过礼……一步一步地走着流程。还有不到两个星期，他们就要结婚了。他没法再和爸爸冷战下去了，一通电话打了过去，他说了一句话:
“爸，对不起啊，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
电话那边爸爸不说一句话，电话这边的他早已泪流满面。
婚礼当天很热闹，鞭炮礼花，人来客往，盛大的婚礼现场，新郎新娘都一身盛装，可是父母的座位上，爸爸的位置空空的，他心里很难受，婚礼一项一项地进行着，终究还是拜了天地和父母的礼节进行完毕，爸爸都没有出现。他看着小雯，流出了眼泪，小雯也哭了，婚礼现场，小雯一身洁白婚纱，手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这让他想起那年都市繁华之外，他们小小的家里养着的清水玫瑰。花离了土壤，终究还是会枯萎的。人也一样，但是一旦梦想扎根于现实，早晚有一天会实现的。只是现在，他们结婚了，爸爸还是没有来，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看着小夫妻强颜欢笑的模样，双方的家长心里都不舒服。掌事的叔叔赶紧高声喊着:
“开席！”
众宾客纷纷落座，忽然有人喊:
“慢着！”
众人纷纷回头，他和小雯也惊愕地回头张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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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7 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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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22-4-17 12:4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