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点日记•2011】02：久违的感动如此撼动人心

渝夫文苑

　　根据沈阳军区政治部的有关要求，2011年5月11日上午10时许，我抵达赤峰火车站。
　　沈阳离赤峰并不远，只有570多公里，但那趟绿皮车慢得要命，逛次逛次，见站就停，硬是跑了将近13个小时。
　　快进站的时候，透过车窗，我看到不远的公路上行驶着一个长长的车队，清一色军绿色，清一色拽着火炮。
　　这应该是我要去蹲点的某摩步旅炮兵团的车队。来之前，我了解到团里今天进入驻训点，开始为极为艰苦的野外驻训。
　　前一天下午，担心我吃不了那个苦，炮兵团政治处主任岳艳青在电话里建议我择日再来。但考虑到手头那项迫在眉睫的工作，蹲点调研的任务也要按照规定的时间节点落实和推进，除了按计划前往赤峰，我实在别无选择。更何况，挂钩帮带需要先掌握连队的基本情况，而驻训地恰好是了解三连真实情况的最佳场所。
　　前来接站的是我在某摩步旅任财务科科长的军校同学郭亚武。这兄弟伙来自湖南，脑瓜聪明，工作扎实，在我们那帮当年学司务长的军校同学里，绝对算是佼佼者。后来，他还成长为该旅的保障部部长。
　　这是我第一次到遥远的塞外，第一次到玉龙之乡赤峰，老同学相见，自然亲热得很。亚武说啥不让我直接去炮兵团，而是找来已经转业到地方的曹俊生、卢竟平两位同学，中午在赤峰市里那家川菜馆里小聚了一下。
　　那时还没有“禁酒令”，几个多年未见的军校同学碰到一起，自然要小酌两杯，要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午饭后抵达炮兵团。因为都驻训去了，偌大的营区冷冷清清，负责留守的董国辉副政委建议我在团里住一晚，先看看基本资料，熟悉一下三连的基本情况，第二天再去驻训点。
　　我接受了这个建议。简单休整后，在团部唯一的招待间里，一边看资料，一边逐一和三连留守战士商国亮、赵国威、周生银、吴伟成等四名同志闲聊，试图了解一些从材料里看不出来的真实情况。
　　这期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云密布，继而风沙骤起，很快就天昏地暗，传说中的沙尘暴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
　　晚上，团长张洪新、政委张志坚、政治处主任岳艳青顶着风沙从驻训点赶回来为我接风。盛情难却，又喝了两杯白酒。
　　那个年代，机关干部下基层检查调研，负担最重的不是检查调研本身，而是没完没了的酒局，左一顿右一顿，左一杯右一杯，不喝说你装蛋，喝了自个难受，真正的左右为难、苦不堪言。
　　真的感谢党的十八后越来越严的纪律要求，尤其是军委和陆军颁布号称史上最严的“酒酒令”后，机关和基层都没了喝酒或陪酒的压力，上下部队检查调研也没了额外负担，下级关系开始变得清爽干净起来。
　　扯远了，继续讲述第一次到炮兵团三连的点点滴滴。
　　5月12日吃过早饭，炮兵团董国辉副政委安排一辆捷达车，把我送到了团里的驻训点。
　　前一天开始的风沙一直没有停歇，而且越刮越猛，坐在车里，只能看到不超过5米的景物，目及之处，天昏地暗，模模糊糊。
　　抵达驻训点，我婉拒了团领导陪同的好意，直接去了三连的驻训地，走进那片在风沙中摇摇晃晃的军用帐篷。
　　第一次见到我这个要在三连蹲点三次以上的军区机关干部，连长王巍、政治指导员宋佳斌紧张得手脚无措，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欢迎我的到来。
　　我从战士一步步走来，当过战士、班长和排长，在基层连队的工作生活经历，使得我非常理解王巍和宋佳斌的心情。2011年5月，我是个扛着少校军衔的副团职干事，像我这个级别的机关干部在军区大院啥也不是，但对一个基层连队来说，绝对算得上是上级首长了。
　　为了消除连长、指导员的紧张情绪和戒备心理，我一头钻进连部那顶还没来得及安装电灯的帐蓬，就着昏暗的光线，逐一与宋佳斌、王魏开始了第一次面对面的接触。
　　第一眼见到宋佳斌，我就被他隐藏在蓬勃朝气背后的深深忧伤所感染。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年轻人。
　　再三询问，我才了解到宋佳斌1981年出生于辽宁省辽阳市的一个普通工人家庭，2000年高中毕业后考入沈阳炮兵学院，3年后分配到目前所在炮兵团，去年5月任三连政治指导员。
　　我第一次到三连蹲点时，宋佳斌正承受着巨大的经济负担和沉重的精神压力。
　　今年2月7日，宋佳斌59岁的母亲、辽宁省辽阳市宏伟区纤维厂退休职工曹国华突然被确诊为胆囊管癌，手术费和医药费需要将近20万元。
　　母亲突患绝症，使得原本经济上捉襟见肘的宋佳斌更加感到无助，陡然产生难以承受的思想负担和经济压力。
　　早在2010年6月，宋佳斌时年59岁的父亲、辽宁省辽阳市宏伟区老干部处退休司机宋辉患上了重度忧虑症和焦虑症，总怕伤害自己，更怕伤害别人，一个人不敢出门，不敢走路，不敢在外面吸烟，甚至连路上的一块小石头也会让他惊恐不已。虽然去了不少地方求诊问药，前后花掉了5万余元医疗费，但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至今一个人不敢出门，甚至连生活都无法自理。
　　父母双双遇到磨难，身为独生子的宋佳斌真的被命运之神击打得直发蒙，真不知道该如何如此强烈的人生风雨。
　　在最需要帮助的艰难时刻，赤峰那位原本已经商量买房结婚的女友选择了毁掉婚约，选择了转身离开。
　　可能是局外人，我真的无法理解那位赤峰女孩的选择。即使要离开，是不是可以等到男友渡过难关以后？是不是可以先给予曾经的恋人一点道义或精神上的支持？
　　想想宁愿在宝马车里哭、不愿在自行车上笑的“拜金女”马诺，再想想这位现实得一点人生风雨都不愿面对和分担的女孩，我彻底无语，也理解了宋佳斌的欲哭无泪。
　　母亲病危，父亲病重，遭遇当头一棒的宋佳斌已经顾不上为失恋和婚变去伤感，毅然决然地把家里唯一的一套房子抵押给他人，第一时间为母亲做了手术，之后开始四处筹措不菲的后续医疗费用，一心想把母亲的生命留住，一心想把父亲的疾病治好。
　　母亲刚刚生病那阵子，自己都无法自理的父亲恳求宋佳斌转业回家，回去扛起那个摇摇欲坠的家。
　　面对父母的病情，面对父亲的请求，宋佳斌一度动摇过，也曾非常坚决地申请转业。
　　身为人子，宋佳斌有这样的想法绝不为过。谁没有父母？谁又能对病重的父母无动于衷呢？
　　关键时刻，深明大义的宋妈妈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儿子转业，苦口婆心劝说宋佳斌打消了转业的念头。
　　之后，宋佳斌一边努力工作，一边想法安顿好父母的治疗和生活。
　　在那顶光线昏暗的帐篷里，在一直没有停歇的风沙声中，听到宋佳斌伤感的诉说，我无言以对，我鼻子发酸，我好想大哭一场。
　　真的，我们有些基层官兵实在太苦了，苦到有苦不说苦，有泪不落泪；苦到一个人默默承受，苦到不愿主动与人说起。
　　比如，在炮兵团，因为缺少电脑，军区首长关于政工网进班排的要求并没有全部落实。面对基层官兵期盼的眼神，团里领导也很着急，但却无计可施，因为他们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好在2011年沈阳军区党委启动了为基层办好“十件实事”的惠兵利兵行动，包括转业干部安置，包括协调驻地政府为随军无工作家属进行货币化安置，也包括为建制班提供政工网专用电脑。
　　5月12日中午，团领导在团部那顶被风沙吹得摇摇晃晃的帐篷里设宴，说是要让军区机关的同志感受一下在风沙中喝酒是个什么滋味。
　　嘿嘿，还真没有过这种体验。于是，就着无处不在的风沙，就着满嘴沙粒的下酒菜，被宋佳斌深深感动的我连喝了三大杯白酒。
　　我喝醉了，下午与三连骨干谈心的计划不得不取消。坐车返回炮兵团机关时，迎着风沙，开着车窗，我吐得一塌糊涂，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一直昏睡到晚上7点才醒过来，依然头痛欲裂，什么东西也吃不进去，吓得团政治处副主任王双非要安排卫生队给我打点滴，被我拒绝。
　　其实，我的酒量还可以，喝那点酒，一般不会醉成这个熊样。
　　我知道，我是难受所致，为艰难的宋佳斌，为他苦难的父母。


　　2011年5月12日草于内蒙赤峰，2020年10月26日晨完善于河北石家庄

满堂花醉三千客

人生多磨难！

渝夫文苑

满堂花醉三千客 发表于 2023-10-6 15:51
人生多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