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无蕊 于 2024-4-1 09:15 编辑
饮茶是一种轻微的苦行,把放肆的味觉收回来,保持住它的敏感,去享受那不懂得节制的舌头没有办法享受到的无处不在的平淡滋味。我这么想,就这么做,收到预想的效果。 读到周作人的看法,他说小孩子不喝茶,大人喝一口很酽的茶——啊,觉得很享受,这正是大人的可怜处。 是的,小孩子不喝茶,因为他不必喝茶,不必懂茶,他贪吃糖果,吃着吃着吃成大人,再也吃不出什么滋味来,那就该喝茶了,喝茶就是往回退一步,但是并不能退到小孩子那个味觉开始的地方的新鲜程度。 这话里其实还有一层苛政猛于虎的意思,茶不好喝,但是为了逃避更难受的滋味就喝起来了,的确可怜。就算再进一步去想见他寿则多辱、受过堪喜的人生,似乎也可作个并不很牵强的注脚。 父亲喝茶,要把茶叶放得满满当当的,很费茶,有时一口不喝,就睡着了。 有女子喝茶,只放几片,说是为了转转颜色,形同儿戏。 好象我的喝茶才是合乎中庸之道似的,但我的确是把一壶茶从头喝到尾,就如吃饭的光盘,颇对得起茶。 最近一次读加缪,有一句话似乎可以给喝茶以新的注脚,他说:“苦涩?不尽然,那是使幸福变得敏感的必要的缺陷!”他说的是唐璜在女人的嘴唇上尝到的滋味。 三月十二日
昨日试了新茶,也可以说,给新茶试了。半杯在手,翻开书,偏是叔本华在谈人的自身,呡了一口,嗅了一下碎裂的苹果,正好翻见这样一行:“如果一个人的自身个性相当低劣,那么所有的乐趣都会变味,就像把价值不菲的美酒倒进被胆汁弄得苦涩难受的嘴里一样。” 人说叔本华悲观,这几天随手翻了几页,何尝看见什么悲观,只觉他还是将自身看得过重,说他悲观,看来纯属世俗观点,或许因为他将世俗趣味否定得太多,将种种乐趣说成可悲,于是成为悲观。在我所见的这几页间,叔本华还是太积极了,且看他这样来下定论:“一个人的自身比起这个人所拥有的财产或者他所给予别人的表象都更能带给他幸福——这一点我们已经大致上认识到了。”“一个人的自身是什么,他的自身拥有到底为何,简而言之:他的个性及其价值才唯一直接与他的幸福有关。”如果我将这个自身也来否弃呢,我将悲于叔本华么,其实不然。 叔本华的世俗悲观是想出这样的比方:往被自己的胆汁弄得苦涩难受的嘴里倒入美酒。 我是:为着在今年第一盏新茶里试试自己为何物而拒绝了苹果的加入。 三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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