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师长

泌水

男子娶不来老婆，多数是人长得不出眼，抑或家境贫寒。我认识的这个人，大概率不在此例。

余士长这个老汉，今年86岁，高个儿，白净子，慈眉善目，身板笔直，行走利索，不咳不喘，能吃能睡，就是没有家小。

余士长这个名字是爹娘给起的，那个长字应该念作“chang”，后来以字行世的时候，大家把长念成了“zhang”。不明就里的人称呼他余师长，慢慢的，连明就里的人也跟着喊余师长；开初，同辈人或生疏的人喊余师长，后来，侄孙辈或极熟和的人也这样喊，且喊时都是带着莫可名状的笑意。天长日久，余师长也认可了。偶尔有人回喊余士长，他反而生出愣瞪。

余师长识字不多，但他很敬信识字人。他认为我是医生，必然文雅些，因此，老是找我说话儿。相应的，有个头痛脑热的毛病，也来求我调治。

泌水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4-3-17 15:07
近期好像写了不少，要点赞，等有空都集到乡村卷里去

谢谢兰子

泌水

轻言 发表于 2024-3-17 15:51
採药记还没完工吧，您这左右开弓文思如泉，果然春天来了

我这是狼腿扯到狗腿上，想起一出是一出。。

泌水

座有兰言 发表于 2024-3-17 17:07
想做件拐带人口的事，结果让人威胁了，认怂

那壶不热提哪壶

泌水

这一天，余师长来诊所里，悄声对我说，有个毛病很难说出口。我说，吃药不瞒大夫，有啥不能说哩。他低声说，这人老了算不主贵不。有尿得赶紧跑厕所，慢一点都沥啦裤子里。我问，尿时疼不疼？他说，不疼。就是尿时滋不远，尿罢都装进裤兜里了还在滴答呢。我笑了，你没听说嘛，人老三不谐，咳嗽屁出来，见风眼流泪，尿泡滴湿鞋。余师长点点头，你可说着了，这三条我都有。我说，你这毛病可能是前列腺肥大，多数老年人都有。余师长问，有法儿治不？我说，有啊，开点中药吃吧。他说，中药麻烦，还得熬它。你也知道，我这懒得四根棍儿撑着。我想了想，对他说，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弄点中药粉碎成细面，每次捏一大捏子，用唾沫拌湿，捏成小饼，盖在肚脐上，上面用风湿膏贴着。每天晚上用一回，第二天早晨揭掉，到晚上还贴，一星期就好了。余师长瞪大眼说，我活了恁大，头一次听说贴肚脐能治这病的！我说，看你说的，我啥时候跟你打过诳语。咱俩厚得烙饼一样。

我从药屉里抓出几样药：补骨脂，金樱子，五味子，龙骨，硫磺。拿去粉碎机上打成细粉，把与余师长。他问，得多少钱？我说不要钱。推让往复，还是没要钱。坐下抽烟，烟气呛得他咳嗽起来，擦了擦憋出的眼泪，他问我，小便上这个病，从哪上头得的嘞？我说，房事不节，容易得这个病。他问，啥叫房事不节？我说，拉大车买煎饼---摊（贪）的多了。余师长咧嘴一笑，拉倒吧。我一个光棍汉子，上哪儿有那事！我说，你年轻时没少打洞吧？他晃晃手，人老不说当年。那时候是真没缺过嘴儿。我问他，像你这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咋能混得老来无靠呢？他摇摇头，麻绳儿穿豆腐---不能提。我这出身，应了秦香莲那句台词，三江水洗不尽满腹的冤枉！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3-18 20:36
开新帖了~~
有新方子了~~

老奶奶纺棉花，扯到哪儿是哪儿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3-18 20:41
好多歇后语俚语~~写得活泼~~

这也是乡里人的特色。。

泌水

余师长如是说：

俺家住在稻谷田村。姐姐十三岁、我十一岁的时候，爹娘得了伤寒病，先后去世了。兵荒马乱的，女孩子在家待不住，送童养媳去了小河村。姐姐满心想带着我过去，人家公婆不要，我只能十了五的去走趟亲戚。吃不过三天闲饭，姐姐的公婆就板起脸撵我走。姐姐没明没夜地做活儿还不得好脸色，何用说我这能装饭不能干活儿的半大孩子。先是，我一年还去几趟瞧看姐姐，后来懒得去了。

庄稼收成好的年景，老百姓热乎看戏，我更喜欢。父亲撇下几亩薄地，我把它课出去，手里有几个钱，就南里北的跑去看戏。钱花光了，就去跟庙会上卖饭棚打杂，不要工钱，只求吃饱。大戏从正月里唱起，这个集镇唱几天，又挪去下一个集镇。戏班去哪儿唱，我就跟他们到哪儿看戏。一直到麦稍黄，我都不愁吃住，快活得象神仙。几个月下来，连戏班上的人都认识我。那天，我在后台看戏子们化妆，戏班的班主扯住袖子问我，这一春上我都不断见你，哪有你看戏这样死守的，家里都没有一点活儿做么？我对班主说，我这是一个人吃饱一家人不饿。只要你们不散班子，我就有吃喝的门道。班主说，我看你白白净净的，是个唱戏的料。想唱戏不？愿意的话，来班子里试试腔。班主把拉弦子的师傅叫过来，我很怵别，师傅拉起过门儿，我还不敢开腔，班主跺着脚说，唱啊，师傅等着你哩！我涩头拉脚地嗷喊了几声，师傅气哼哼地收了家伙，不沾弦！这孩子想吃这门饭，还差十万八千里呐！

我很生气，你不就是个拉弦儿的嘛，爷还不稀罕你伺候哩！师傅窜上来要打我，班主赶紧拦住他，师傅息息脾气，出外人和气生财，咱不跟他一样子。抱屈抱在我身上，我不扯淡让他来试腔，也就没这档子事了。回头对我说，这位小老弟，对不住你了。人在江湖，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嗓子还没倒仓，等啥时候你把腔口调正了，还来找我，只要你不嫌弃。我对班主说，你说这话还在理。戏我是不学了，我要学拉弦子。三年之内，我要拉的不如他，就跪他跟前当他的孙子！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3-18 20:47
这么生活气息的文字，而且泌水老师一直写字都是以第三者的视角写的，特别轻松，所以调侃也有趣~~

走路这叫抄近道

泌水

井冈 发表于 2024-3-20 10:30
听故事

刘老师耐着性子听我乱弹琴。

泌水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4-3-20 13:04
假如余师长部队转业，可叫余市长，先从地师级干起，以后再叫余司长。

新旧交替的时代，行伍最吃香，所以叫他余师长。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4-3-26 23:12
泌水哥哥，这个拉旋子的音节练咋样了？差不多就让我们听听，都来多少趟了

突然就不想写了。
容我臆怔会儿兄弟

泌水

左手之方向 发表于 2024-3-27 09:31
没事进来瞄一眼看看演到第几集了
~~

谢谢先生看顾。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3-28 21:10
泌水老师的都写得轻松有趣，也看了一些左手刀的UFO,好厉害呀，写得太好了，我有空慢慢看，还没看完~~
大 ...

叙事都差不多，知识积累上我比那几位就差远了。

泌水

秦川梦回 发表于 2024-3-28 16:56
浓浓的乡土风！

秦老师的文字有浓厚的明清底蕴，又学兼中西，驾驭文字的功夫十分了得。我是自叹不如了。

泌水

找来一截碗口粗的竹筒，砍一根蛋黄粗的枣木棍，刮削得溜光，榫入竹筒内；上山逮来一条乌梢蛇，剥下蛇皮，蒙在竹筒口上。枣木棍上端嵌入两个横的弦柱，弦柱垂下两根丝弦，丝弦下端经过蛇皮固定在竹筒底部，五分长的码子绷在蛇皮上。找一根小拇指粗细的竹竿，搁火上熏烤，捏就弓状。弓弦须要三二十根马尾，我就去附近庄子里去踅摸。碰巧见一匹灰青色的马，拴在那家门前石头桩橛上。我假装给马挠痒痒，趁它舒服得眯着眼，岔开四条腿，我从兜里掏出剪子，喀嚓铰掉一绺子马尾。那家掌柜的发现这回事，我早跑的没影儿了。

光见人家拉弦子的师傅左手上下滑动，右手推拉自如，到我这儿可做了大难了，指法不对，弓法生硬，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树梢上的老鸹直嗓子叫唤，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最愁人的是，村里人听见我拉弦子就烦。邻居二叔找上门来骂我，你这孩子能干点正事不！白天吱哇也就算了，夜里也拉，摔不死的蛤蟆一样，聒死人啦。我说，二叔，我在屋里拉，关上门中不？二叔说，不中！关上窗户嘞？也不中！夜静时还能听见。我说，那干脆我去后山上拉吧。二叔说，深更半夜的，狼非把你嗑了！我说，二叔，我热乎这一行咋弄，以后就指着它混饭吃哩。二叔指点着我说，鹌鹑戏子马溜猴，能成个啥气候，你算把咱老余家祖宗三代的人丟到家啦！

泌水

书房还没有这样过，一整天帖子为零。
我灭个零吧。

泌水

练习了一年，我拉弦子的技术才慢慢有了长进。虽然有些荒腔走板，但曲调过门总是有些大不差一。时常心里想，这手艺还不敢进入戏班子。既然登不上大场面，那就去投靠散班子戏。

解放前的戏班子有两种，一种是高台曲子，另一种是地摊曲子。高台曲子是在台子上演出，演员多，有戏装，画脸谱，生旦净末丑俱全，鼓板锣钹丝竹管弦都有，有班主掌事理财，教师指挥场次。庙会、堂会全能应付，除了混个吃喝，还有些许的钱财分账。

地摊曲子就寒酸了，一般都是家族亲戚组成的草台班子，俗称“窝班”。三五个人，最多不上十人。其中年纪大些的人会唱戏。生旦净末丑不分，没有场次。刚上场唱罢我主万岁，扭脸又去唱白脸奸臣。唱秦香莲的还可以同时唱皇姑。其他不会唱戏的人就都去跑龙套，甚至七八岁的小孩都派上用场。不化妆，没戏服，头上顶块手巾，腰里束条床单就登场大腔小调地唱起来，这样的演员叫“乱包头”，这样的戏班叫“散摊子”。年成欠收，这些人出门唱戏，都是为了填饱肚子，没人给工钱，了不起给些粮食，还多是粗粮。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4-1 21:41
自己做二胡吗？很厉害的额

余师长会做，我不会做。。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4-1 21:42
什么时候拉上一段发到书房来看看呀

余师长耳聋了，把那把心爱的弦子也卖了。

泌水

地摊子戏好唱也好伺候，我就掂着弦子到处去找地摊子戏。

桐柏山区过来一个“窝班”，两口子五十来岁，一个闺女十五六岁，几个十来岁的妮子、小子。拉弦子伴奏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几个人个个背着包袱，天快黑的时候到了俺庄子上。那个闺女的爹找到俺二叔，说他那里遭了年成，在家里饿得急怪，凑了几个人出来唱戏，也就是个巧要饭的营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您给敛个场子，在这里唱两天戏，有吃有住就行，临走时能给点粮食，更承情不过了。二叔思摩了一会儿，说俺这山旮旯里日子也不宽绰，你们漂流在外的更不容易。这样吧，吃饭的事我给你们挨门派饭，住处就在俺侄子那里，他一个人三间屋子，你们几个人住里头也算将就。俺这个侄子会拉弦子，说不定以后你们是同行呢。

吃罢晚饭，窝班开锣唱戏。唱的是《武家坡》，两口子男的扮演薛平贵，女的扮演王宝钏，正腔正韵的大调曲子。拉弦子的不怎么的，走板掉韵，还跟不上趟，气得薛平贵老是拿眼瞅他。唱到三更时分，薛平贵给乡亲们拱手作揖，承蒙老少爷们赏脸，能坐下来听俺南腔北调呕吼。天不早了，不敢耽误各位明天的活计，请歇息了吧。

唱戏的演员不化妆，也就不卸妆。村里男女老少散去，这几个男女老少一股脑都跑进了我家里。我把里间的床铺腾出来给那两口子和他闺女住，掐住铺盖和拉弦子的师傅一起睡下。师傅说，演薛平贵和王宝钏的是两口子，男的姓刘，他们那个闺女叫翠莲，原来一家三口都会唱戏。遭了饥荒，挨门讨饭抹不下脸皮，老刘就承个头，挑了几个亲戚邻居的小孩跑龙套打杂，叫我给他们拉弦儿。我也是才学二年拉弦子，苦中作乐，心里烦的时候，拉会儿弦子给自己解闷，从没有靠过班子。老刘给我壮胆子，说拉弦儿不管孬好，是个热闹局儿，总比干腔硬唱好吧。就这，我才算入了伙。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4-4-2 20:10
一年能练这么高水平，也算是下了一翻苦工。
登不上高台班子，该受罪了，还是希望有机遇相助

世间百色，命运千般，但愿好人天助。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4-4-3 08:17
正琢磨个问题，班主女儿能不能找这拉弦的

估计有麻烦。

泌水

拉弦子的师傅和我说话到半夜，我说自己也会拉弦儿，那师傅来了兴头，坐起来要听听我拉的咋样。我说天晚了，等明儿个吧。白天不唱戏，咱俩好好操练操练。

第二天前晌，师傅要我拉弦儿给他听，我说我这是漂学的，根本就没有跟班子靠过。师傅就把那个刘翠莲喊过来，妮儿，没人开腔唱，拉弦子的就没劲。你来唱一段，看看这孩子能贴上调儿不。刘翠莲扭捏了几下，说，那咱就唱个“书篇儿”吧。书篇儿这个调儿我会，拉起了过门，在板眼上，刘翠莲唱了起来，在马上，喜洋洋，讨回了银子五十两……。唱够一段，师傅对我挑大拇指连连称赞，好好！比我拉的在行。一个能唱，一个会拉，以后两个人走遍天下都不指饿着！刘翠莲脸一红，叔，看你这话说的。

白天村里人忙着干活，到了晚上，戏又开唱了。拉弦儿的师傅把我拽到他的位子上，扭脸喊翠莲，你给大家唱个“招出儿”吧。刘翠莲头上顶一块老蓝手巾上场了，左扭右晃地念道，清早起来去砍柴，砍出一窝马蜂来。马蜂钻进裤子里，咬得老娘我叫天爷。左一抖擞右一甩，跑出来三个小乖乖。大儿掷色子，二儿会抹牌，就数三儿没本事，拿过弦子拉起来！我听得真真的，这不是编排着骂我么！十几岁的孩子脸皮薄，羞恼得我拿着弦子就跑了。

半夜戏散了场，刘翠莲的爹娘到我跟前道歉，老刘说，唱戏就讲个做作，你可别当真。要因为场面上的事儿你生气了，俺心里就不安生啦。翠莲的娘也说，俺这妮子才十几岁，一个黄花闺女唱丑旦，要搁平素里，说啥也张不开口。

老刘抽了一袋旱烟，磕磕烟灰说，我看你这孩子是块梨园行的料儿，我说句打嘴的话，你要不嫌弃，就跟俺一起去唱戏吧。俺两口子就是从高台班子下来的。要不是庄稼地里歉收也不会来唱地摊儿。跟着大班子，没多有少还能挣几个钱，这不都是为了顾搀亲友才走到这一步的嘛。

泌水

左手刀 发表于 2024-4-5 12:29
一直以为就二人转花哨，原来祖国各地都是一个样子！
二人转这样的就多，大儿子，拉弦的，二儿子弹琴的， ...

关里关外文化交融，民风类同，说唱当然也有很多相同的地方啊。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4-5 23:04
清早起来去砍柴，砍出一窝马蜂来。马蜂钻进裤子里，咬得老娘我叫天爷。左一抖擞右一甩，跑出来三个小乖乖。 ...

都是余师长说的

泌水

四手 发表于 2024-4-5 23:05
继续跟读~~

谢谢批阅

泌水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4-4-9 13:25
有志者事竟成，何况还会自制乐器。

民族的管弦乐器开初时都是人工制作的，只是粗劣的东西五音不正而已。

泌水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4-4-9 13:27
要习惯外企退场，要习惯股市不涨嘛

鹅兄微言大义哈。。

泌水

重磅企鹅 发表于 2024-4-9 13:35
日子可以穷，听戏不能落下，精神食粮好消化。

多数是黄连树下弹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