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左手刀 于 2024-3-15 14:18 编辑
(五)
鞭炮声像爆豆一样的燃放着,直到早饭时间结束,这是我们盼望的年来了。随着鞭炮声渐稀,我也抓了一把鞭炮,拿了一盒火柴跑了出去。和父母鞭炮要整挂放的理论相左,我们认为那只是震撼一小会儿,点着捻子,哧的一声冒出火花,赶紧跑到一边,再听一声响,这才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每回兜里都只装一小把,装多了怕忍不住噹噹噹噹都放光了,选一个我们认为好的角度,好的物品来操作,只是还没尽兴,兜里的小鞭已经没有了,我们认为的好,无非就是墙缝,玻璃瓶子,罐头盒子,雪堆,甚至是谁家的鸡跑出笼子变成我们投掷的对象,至于新贴好的对联福字,我还没坏到那个地步去给崩碎,有些人天性的坏是挡不住的,哪怕年龄二三十岁,用吐球把别人家的灯笼点着,用吐球哧人家的身上。
回家再取的时候,见门口站着两个要饭的女人,嘴里说着一套拜年磕,浓郁的地方口音中依稀间听出年年有,年年有这个词。
母亲迎出来,说大冷的天赶紧上屋里暖和一会儿,又给倒热水喝,剩下的情节我基本都捋顺得非常之清,问家哪的?一定回答是,山东的,河南的,安徽的,要是山东的,母亲就说碰到了老乡,她是沂蒙山的。再问就是家里遭了灾,有水灾,旱灾的,有的就是家里谁谁谁得了重病,或者烧了房子之类,然后必须努力做出要掉眼泪的样子,但我发现无论怎么挤都淌不出来,或许是已经流干的缘故。
母亲说吃饭没?俩女人说一早就出了门,水米未进,母亲就赶紧到碗架柜里端出我们早上吃的那盘炒人造肉,再端上锅里还温热的米饭,送到女人面前。
那阵子穷,肉也少,应该是太贵买不起,应该是买不了多大一块。听人说邻村的大合社卖的人造肉好吃,就买了一塑料包。现在想来应该是豆制制品吧,回家泡一会,涨大了好多,放几块肉,吃起来特别有肉的嚼头。我看着我们舍不得吃的菜一点点在减少,心里确实有点舍不得。那个姐姐心眼多,紧着让那个妹妹,妹妹呀!来来来,我吃肥的,你吃瘦的。
这个梗我记了许多年,没事就和别人显摆一下,自己夹起一块肉放嘴里,给别人夹个菜叶,然后说,我吃肥的,你吃瘦的。这一看就不是亲姐妹,人造肉再好,也没有肉香,天下人有几个不认识肉的呢?
临行时,还要给她们的袋子里,装两瓢小馇子,或者高粱米。母亲还热心肠,见人没有收口的意思,就再来一瓢。
母亲总说要饭的不容易,说她小时候和我姥姥去要饭,碰上心眼好的就给儿;不好的,门都不让进,现在咱家条件还行,就帮帮别人。
每到年底的时候,这些要饭的人都会扛着成袋子的小馇子,高粱米之类的到我们这来叫卖,说东西太沉拿不动,因为卖的比粮店便宜,我们粮食又不够吃,所以我们总要买个几十斤的,今天这两位大概是反其道而行之,我们有了粮食,她们再要回去,反正要饭的多了,我们也不认得。
多年后,我才明白我们买的这些都是我们这样良善之家给的,或者是利用我们的良善来发财,他们在家乡起高楼做了财主,又带动乡里人出来哭穷下海。
这些,父母都不管,就觉着是做了善事,对良心,对传统,对自己的乐善好施感到慰藉,因为父亲据说和奶奶也去要过饭,只是我感到并不痛快,那我们呢?就得去饿肚子?还有那怕他吃屎,偷偷喂它的狗,还有那被我踩死的耗子,你怎么着也得偷苞米棒子被我打死才壮观吧?
小时候除了玩,我记得最清的就是吃,和母亲说过很可笑的话,我就盼家里来人,来客人家里就做好吃的。母亲便说,自己吃多好,来客人不都给别人吃了么?
道理应该是对的,但是父母做的就不一定对了。鸡蛋给谁吃的?等来客人吃的,可以炒洋葱,大葱,辣椒,小根菜,焦黄酥软,吃在嘴里香喷喷的;还有咸鸭蛋,切成两半,蛋黄淌着油,让人垂涎欲滴,还有炸的焦黄的豆腐,不过,这些都得等来客人才能吃到,一直到现在我都感谢那些客人,让我们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
我能想到的就这几种, 母亲总能张罗十个八个菜。我们是没有资格上炕桌的,一个小地桌放到地上,几个小板凳上坐着我和姐姐妹妹,我们吃得是剩菜,偶尔会因为客人几句话,给我们夹三两筷头子菜,据说这叫规矩,这叫礼数,这叫家教,怕我们上桌抢起来丢了家长的面子。能么?到现在我都是夹自己盘子边上的菜,一直很小心的怕过界,怕让人误会没吃过菜。
客人不走,吃第二顿时,剩的少的不好意思再端到桌上,就轮到了我们,也不去管他们喝酒撒没撒到菜里,更不管多少个筷子从嘴里拿出来,又蘸了多少筷头子口水,现在想来,除了觉着遗憾就只有心酸。有了这想法,当我也有幸成为别人家的客人时,就坚决和人家一起吃饭,不搞特殊,有这穷讲究就坚决不吃饭,人家杀鸡,我坚决抢下来说留着给尊贵的客人吃,毕竟能在人家吃饭就没当做外人,也挺融洽的。
父亲单位的人比较讲究,我还记得吃完饭,每人掏出些钱扔在桌子上,能做出这么一桌子菜,这许多花费,在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还是很吃力的。
这之后,生活也有了一点起色,先是把房子前后和右边的空地,圈起来做菜园子,然后又在上山坡挑些平地开始开荒,主劳力是父母,我们帮着捡石头,土地平整出来我们就帮着点子,上粪,盖土。山坡开地,草籽太多,所以没事就去拔草,因为吃了更多的苦,所以收成还是很好的。那些年有地的时候,我们种过苞米,高粱米,粘高粱米,糜子——大黄米,甚至芝麻,大豆,小豆。粮食的富足,又养起了鸡,猪。
从老家搬过来,基本没什么大件,父母结婚时一个红色大柜,板子很厚,大概是硬木料,搬家时几个人搬都费劲。上面还配备的一个叫箱筋儿的东西,这么称呼对,写的字不一定对,大概不到两米长,四五百高,两面各有两个抽匣,中间像书架一样,后来上班后被我征用成了我的书架。再有,就是一个炕桌,因为炕不十分平,还在其中一个桌子腿下绑着一个木楔,放在瘸腿下就再不怕饭水菜汤撒出来。
这时候已经有了时兴的家具——立柜和高低柜,适逢木料也够,父母便准备请木匠来打家具。
木匠是毛遂自荐而来,当地的木匠很少,一般都是南方的木匠挨家来问,那游方郎中的称呼即是此理吧。
父母照例是热情款待,大概是父母太客气的缘故还是什么,要求打一米七的高低柜,那师傅说啥都不同意,只给打一米五的,后来好说歹说才同意给打一米六的,因为有此缘故,原来说的这两个木匠,竟然又领来了五个徒弟,我们又不懂什么,只看见刨花乱飞,就是组装不上。据父亲后来回忆,有徒弟觉着这么些人吃住不过意,吃完晚饭要去操家伙再干一会,那师傅冷眼斜对,吓得徒弟赶紧放下工具。
半个月之后,因为又找到了下家,他们还要再去挣钱,我们的家具才竣工,刷的是当时比较流行的栗子色。还有最后一个工程,装饰的羽毛画和带图案的玻璃镜片,恰好父亲单位领导的妻子在工艺玻璃厂上班,给弄回来一些有些瑕疵的玻璃,安装了事,这大工程终于圆满。
邻居张家看着很好,也找来木匠,看看式样和尺寸,按照自家的要求又做了一些修改,多快好省的完成了任务。
好几个邻居都来观瞧做对比,他家就俩木匠,俺家七个,俺家是半个月,他家是一半,我们家是好酒好菜热情招待,他家是平常饭菜,小葱蘸酱苞米面大饼子,他家完胜,我家成了笑话。
有时候,好东西留给外人吃,为了个好看的面子,真的没什么用,家庭,社会,国与国都差不多,不过那几个木匠来做活,我倒是长了见识,一种叫双卡录音机的东西真的挺好,比广播声好听多了,清晨起来,木匠师傅一首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眼睛,眼睛不会眨的音乐会准时把我们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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