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过气柴禾妞 于 2015-5-10 21:29 编辑
“啊哈哈,啊哈哈。”那阵笑声无所畏惧地来了。
那笑声笑着笑着,又飘乎乎地转为哭腔了,沉痛而荒凉。让人心里生出无尽寒意。
我开始有些后悔跟随父亲他们来了。
一个身影近了,一个不知是他还是她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那是什么装扮啊,一件斜襟的长衫只看见斜襟,衣角袖口全成了一丝一条的形状。那个身影奇瘦无比,背部弯曲,从侧面看,整个人就像一个“?"号。脚趾甲和手指甲都很长,而且里面藏满了黑色的污垢,表面却光滑得很,被太阳光照着,分外碜人。头上有一顶帽子,帽子是那种高高的帽子,可是帽子也破得不成样子了。帽子上飘着一撮一撮的破线团,如同头发一样,我突然想起那个会掉到地上的”脑袋“。
那个身影仿佛哭着,又仿佛唱着,走到了七叔公的法坛边。依然无所顾忌,那双枯树一样的手,抓起法坛上的黄黄红红的咒符纸,放肆地撕着。我从未见过那样惨白的一张脸,脸上一个眼窝塌陷下去,如同脸上有一个洞那般,奇幻而又诡异。嘴里仿佛是没牙齿的,两片又像灰白色又像灰青色的嘴唇一张一抿。七叔公手脚都颤抖了,可依然念着他的咒语。
七叔公和那个身影,一个念着,一个撕着,太阳明明照着,可仿佛整个世界如同六月飞霜一般寒冷。在那片寒冷里,只听见一个撕着,一个念着的声音。
”七叔,别念了。这不是鬼,是人。“父亲突然发话了。
七叔公停止了念咒,可她依然横扫着法坛上的一切。
在我们所有人得错愕里,突然有一个身影由远处跌跌撞撞,跑跑爬爬地赶来了。
”秀儿,秀儿,我的秀儿啊!“那人终于扑跌在那个不男不女,似人似鬼的身影前。我们定睛一看,是胖爷。
七叔公脸色顿时一片惨然,喃喃地说:”她就是秀儿,她怎么就是秀儿呢?“
”秀儿不是离开村庄了吗?秀儿当初不是离开了吗?”
后来,在七叔公断断续续和老泪纵横的追忆里,我才知道了胖爷和那个叫秀儿的女人的故事。
年轻时,胖爷的确是白白胖胖的,而且爱笑。娶了媳妇秀儿,他更爱笑了。秀儿漂亮,水灵。可是,有一回,秀儿半夜起来上个茅厕,只穿了个红肚兜。不巧那样的瞬间被她婆婆看见了。那在当时那个封建闭塞的山村,无异于裸奔了。于是,那晚,婆婆破口大骂,骂秀儿不要脸不守妇道。胖爷的父亲吧嗒吧嗒抽完一斗又一斗的烟,斩钉截铁地说:“离婚,这种女人不能要。”
“我儿子离开你这瘟神,明天立刻找一个!”秀儿没有说话,穿上了她的斜襟长衫,提了一个小包裹,当夜就离开了。
胖爷彻底瘦了,成了一个酒鬼。醉了,就在晒谷坪或灌满水的青青稻田里耍醉拳,撒酒疯,一边翻来覆去,嘴里永远只呼唤着秀儿,他一生未再娶。后来,胖爷不喝酒了,就在靠山脚的地方,种了那片桃林。原来胖爷和秀儿奶奶一只相伴,只不过,一个疯了,一个却无比清醒。第二天,我们要离开村里了。七叔公和父亲说:“这本族谱已经快破了,你们有文化,拿到城里重新整理一下吧。”七叔公手里握着的那本族谱,已经有些泛黄,起了毛边。他用他干巴巴的手指,沾着唾液,翻看着族谱。翻着翻着,七叔公用袖子擦了一下眼角,分明有浊泪湿糯。我看见族谱上的许多人都开枝散叶了,唯独一脉单传的胖爷,没有后代。欧阳锦秀,一个美得让人落泪的名字,在族谱上悲凉而委屈地停在胖爷名字旁边。
当父亲用手搭着我的肩膀,走出那个村口的时候,禾妞站在村口的歪脖子树旁,一条从绿色的裙子让她的手臂和小腿显得更白净。
我不断地回过头去,脚下的草头和土石块,不断让我脚步趔趄,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滋味,在心里一路漫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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