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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栗树下
那个秋天,满山的栗子乍开的时候,她与外乡来的李猪客有了第一次真正的约会。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抢着捡拾随时从高大的板栗树上跌落的栗子,每一棵树下松松的腐殖土和落叶都被一拨又一拨的人用刀或小木棍翻了不知多少遍了。当她家房后这棵大板栗树下铺了密密一层毛刺疙瘩,确信不会再有别人到这儿来的时候,她和他坐在了一起,头挨头地。当然,猪客不是来买猪的,她也不是要卖猪的。而在此之前他们的确是因猪儿们而相识并算是相知了的。
“你带四个孩子,这么累的活路,还能保持这么年轻好看,真是不简单”平时除了说起猪娃子才会侃侃而谈,别的似乎都不太会说的猪客看着她由衷地说。
“穷人家嘛,命硬呗”。
她是家里的长女,也是独女,而且是母亲快四十岁时才生下的,父母身体一直不好,因此还在她只有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就放出了口风,于是一个一个的媒人踏破了她家的门槛。她很漂亮,清纯可爱、口齿伶俐、动作麻利,笑起来就像是这山里的鸟儿一样地让人爱。在媒人面前,她又哭又闹,摔碗砸碟的,但不顶用,因为那次是村长和社长一起上门说合的。在他们第四次来家的时候,她只好答应了这个大她九岁的忠厚男人入赘她家。因气恼父母的狠心,婚后不久就和父母分开过了。
起初的十年间还算是平静,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除第一个是女儿外,接下来三个全是小子,让这个曾很孤单的院落多了不少的活力,夫妻一同劳作,也算是比较殷实快乐。没想这样的好日子只存在了十年,他在一场突来的大病之后,除了每天出去放牛外,什么都做不成了,包括夫妻的事。
她的笑声少了,虽然还是会不笑不说话,而且笑起来仍然是妩媚不减;她的骂声多了,虽然几乎从来不吐脏字,但那些指桑骂槐的话,足以让那个残疾的丈夫不敢抬眼看她,他偶尔悄悄嘀咕一句“就跟房背后的板栗疙瘩一个样样儿”就是说她又硬又扎人。
女儿都出嫁了,甚至有了小外孙了,她的笑也又多了些,“你怎么也不显老啊?比你女子看起来大不了几岁”别的女人经常带着嫉妒地夸她。
她就嘻嘻一笑,“再年轻我女子也得叫我妈。”又说“俺是穷人的命呗,她爸不顶用,我再老了这个家谁个来撑?”最后叹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说“好看顶啥用,还不如圈里的猪娃子能卖几个钱使”
好看,终归是管用的。因为几十头膘肥体壮的猪娃子引来了这个外乡的猪客李,又因为她不幸的故事,他就往她家多跑了好多趟,这让村里女人口中多了些说道,她那老实的男人开始长了脾气,有一次甚至拿一根不细的棍子砸在她胳膊上,十几天不能干活。
猪客李是从安徽那边过来的,长得不太显眼,却诚实敦厚,开着不小的一个猪场,也经常下来收些,谁也不知他当初为什么只身来到这小小山城,一直没见有什么亲人来看望,就他自己在这儿一住就是十几年。
“我想跟你去城里”在板栗树下,她转过头望着他说。
“你要离婚?”
“现在这个样子,和离婚有啥区别!我早呆不下去了,从十四岁开始,我过得日子都不如圈里的猪娃子,它们还有我疼呢。”
“你还有三个娃没成家哩”
“没有一个知道疼娘的,都向着他老子,说我欺负他们老子,我为他们吃得苦却没一个懂,这些年我也伤透心了。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要等他们一个一个都成家,我也老得不像样子了”
“你可想好了,别到时候怪我”
“我自己愿意,不怪你,要是以后你不要我了,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强”
在一个早晨,她收拾了简简单单一个小包走出了家门,男人从后面赶上来,拉住她,跪下求她,让她在孩子的面上,说自己再不打她了……,她推了他一把,就跑下山了。就是那一推,男人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等过路人发现并招呼人一起给抬回家,卧床五天后就归了天。
三个还在上学的孩子,上初中的,上小学的,也统统从学校背回了书包,回到了奶奶的小屋里。年迈的奶奶长长叹口气:“报应啊!”
有人在城里见到过她,还像从前一样的不显老,而且更白净漂亮了,只是笑得少了,见到乡里人就问孩子的情况,也捎过钱回家,只是一说到让她回家看看几个可怜的孩子时,她就闭口再不说话,人们就知道她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家了。
又一年板栗落地时,经过那棵树下的几个女人还在说着她的故事,“那年看到他俩肩挨肩地坐在那,我都觉得害臊,绕着就过去了”“ 十几天前还看到她,比从前更好看了,就是不会笑了,现在肯定她也不好受,说不定后悔了呢,一走男人就死了,孩子也见不着,想想她也不好受”“说不定那猪客对她也不好了哦,哪有女人上赶着跟人家的”
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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