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纸上的简笔画
卢君走到奥迪跟前,敲敲窗玻璃,朝里面喊:怕谁看见怎么的,还不下来。
一面孔白净头发一丝不乱的男人气宇轩昂地走出驾驶室:疯小姐,干吗?外面太热,车上来吧。
行了吧,我们这城市贫民可没你们这些白领新贵娇贵,这份爱心和关怀还是献给情人和钞票吧。卢君揶揄地对那人说。
据说有些小姐总是没人敢爱,其原因是她们太美丽而嘴巴却像刀,割得男人遍体鳞伤。张珊丈夫悠然地点上一支烟:我的旧伤还没好呢。
那一定是把大刀,你记得一首歌么?歌名叫《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看样子你不大像鬼子,怎么会有伤呢?噢,想起来了。你是给鬼子做事的,汉奸!卢君认真地说。
张珊丈夫却没恼,平静地说:我斗不过你,休战。你来干嘛?
哦,忘了介绍,卢君转身将垠拉过来,说:认识一下,这是来自洛州的作家垠。又指着张珊丈夫对垠说:这位是——怎么说呢,头衔太多,是叫你董事长呢,还是……
行了吧,说你干吗来着。
找姗姐。
找她干吗?
不关你的事。卢君毫不客气。
垠已经伸出手去准备和张姗丈夫握一下的,但他只是往垠这边瞟了一眼,有种居高临下的不屑的味道,垠的自尊给刺了一下,也便不打算招呼这位显得自信而骄傲并拥有奥迪车的男人。
这时卢君欢快地叫一声:姗姐。
垠侧身看见一个着白色长裙的女人正袅袅如风一般地飘过来。垠用这种赞赏的目光看这个女人,质底很好的长裙将她优美而轻盈的身段和谐地恰到好处地衬出来,举手投足显得庄重而不拒人千里,透着一种高雅而淳厚的美。
垠没有什么心理上的准备,所以,当他坦然而随便的目光触到那肩头如泼墨一般优美的披发,那双清莹莹的眼睛和那张现着芬芳的微笑的脸时,垠心里咯噔一下像给一把冰冷的东西撞了一下,身子颤着,有些发僵,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一张纸,上面是细而飘渺的美丽的简笔画。
她看清垠时那极富节奏感的优雅的步子迟疑了一下,拿坤包的手指微微抖了抖,但这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她脸上娇柔而芬芳的微笑依然如故。她冲着卢君说:有事么?
我没事,他有事。卢君指着垠。
垠悄然地咬住自己的舌头,好让自己清醒。卢君将垠拉过来,给他介绍:这就是张姗姐。
垠的目光和那黑莹莹的眸子碰在一起,一种温柔而芬芳的气息与一片浓重又幽暗的伤感,无声地在两双眼睛之间迟滞而艰涩地颤动,垠突然觉得自己似乎跌进了一条深而晦暗的峡谷,他孤单单地蹲着望那苍白如纸的一线天空,对着山巅一抹暧昧的残阳叹息……但他面对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和大厦跟前的这个既叫陆思萍又叫张姗的女人。
他就是《纸上爱情》的作者,卢君说,你不是老爱念叨他么。
认识你很荣幸。她伸出手,和垠握在一起。那给垠握过无数次的手显得很冷,却很有力,垠感到了疼,那疼里隐隐地含着什么。她松开手:我特喜欢你的散文,尤其是那篇《纸上爱情》。
垠艰难地笑了笑说:那只不过是以文字作材料的游戏罢了,纸上爱情,太脆弱了,一撕就烂,而且容易发黄。
这跟你文章的内容可不一样?卢君朝垠叫起来:你可别口是心非……
她打断卢君,目光柔和而清澈;而一撕就烂的爱情也是爱情呀。
他跟你打听你的朋友陆思萍,卢君说。
打听她?她很快往她丈夫那边望了一眼,丈夫正在用手提电话通话,
她又深深地望着垠。
他想知道陆思萍在哪儿,卢君说。
她迟疑一下,又别有深意地望着垠说:那好,你跟我到办公室去取吧,她有好几个地址,我记不住。她回头对丈夫说我到办公室取点东西,你和卢君等会儿吧。
丈夫有点不耐烦了:那边催呢,快点。
你快去吧,卢君对她说。
她抬脚示意垠跟她一块儿走时,丈夫又说:算啦,不会明天吗?那么急?。
卢君不满地说:你喊什么喊,烦不烦?又问她:姗姐你们干吗去?
一个约会,他生意上的,她望了垠一眼。
垠突然笑了笑,用一种及平淡的口吻说:算了,改天吧,反正也是不大要紧的。
走吧,她丈夫已打着了发动机。
她的脸陡然发白,望着垠:要不明天你来找我……她脸白得像消失了简笔画的那张纸。
我明天领他来,卢君说。
那好,非常抱歉,我先走一步了,她望着垠,垠能感觉那眸子里努力不让滴出来的泪滴。她伸出手和垠紧紧地握一下。她的手有如一条冰冻的小鱼。
她转身上车,那富有节奏和弹性的步子显得有些凌乱。奥迪嘤地滑出停车场,走了一截,又突然停下,她推开车门急步走过来。
卢君说:姗姐,怎么啦。她笑了一下说:我跟垠说句关于陆思萍的事儿。就将垠叫到一边。
今晚九点,你在这儿等我,记着!她附在垠的身边说,然后用黑莹莹的目光望了他一下,转身急步上了车。很快,奥迪便淹没在大街的车流中。
卢君用肘碰了碰垠:走吧。
哦,不知该怎么谢你——你是不是该回家了?垠恍惚地望着卢君。
这就完了,太轻松了吧?我跟你跑了大半天,也不请我吃一顿?卢君笑着说。
那真是再好不过,垠说。
你脸色不好,卢君说,不舒服?
垠勉强一笑:没有,咱们走吧,你找个地方。
卢君领垠来到一家装饰不错的餐馆,找了个僻静的小间坐下,问垠:谁点菜?垠说女士优先,卢君就点了几个菜,要了饮料和啤酒,然后就跟鸟儿似地说个不停,垠只是机械地应和,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喝了几口啤酒,头有些晕,菜的味道好像也不对口。我觉得你这人特没意思!卢君突然说。垠问怎么啦,她就盯着垠说:我长得不难看吧?垠笑了:挺漂亮的。卢君就严肃起来:你干嘛不看我,也不听我说话?垠一愣,笑着说:我道歉,道歉。卢君格格地笑起来:行啦,你有心事,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个陆思萍一定有点什么。垠说我不认识她,卢君说我才不管你认识不认识呢,你是出差还是专门来找陆思萍的?垠说都不是,私事。卢君灿然一笑:那好,今晚你就住我家吧,省下的钱请我到歌厅唱歌怎么样?垠说让我想想,卢君起身出去一会儿,回来,问:想好没有?垠说没呢,卢君说你这人真是的,天眼见就黑了。垠说让我出去一下,便到服务台去结帐,坐台小姐说那位卢小姐结过了。垠愣了片刻,向坐台小姐要了张纸给卢君留了几句话,让坐台小姐转交,便出了餐馆。
垠在街头漫无目的走了一阵子,抬手看看表,然后便往那座深蓝色的大厦那边走。垠走到大厦对面的一个报刊零售亭刚好八点五十,他望着那给各种灯光映得绚丽辉煌的大厦和大厦前灯光通明的小广场,心里却空落落的,单调而乏味。这时候一辆摩托车鱼一样灵巧地游到草坪边,骑车人的披肩长发那么生动地飘曳着。是她,垠心里隐隐地疼起来。她抬腕看表,垠也看表:九点过三分。她四下里望,搜寻着每辆出租车或公共车上的人。九点二十,她显得有些焦急,在人行道上不停地跺着脚,不停地看表。垠努力地让自己闭上眼睛,不去看她,脑海里空荡荡的泛着一种痛。然后,他闭着眼睛转过身,睁开眼,走到一个站牌下,等着通往火车站的电车。 |